三年后,云鹰峰后山千如缓缓睁开双眸,兴许是睡得实在太久了,她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这尘世间,还是早已到了黄泉地府。“夫人?”
身边一道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呼,“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那声音渐渐远了,千如动了动手指,触到的竟是千年寒冰,身下一阵寒意袭来,若是她没有猜错,此时,自己正置身于当年护住寒晔的千年寒冰棺内。眼前一道白影飞来,那人惊呼:“你这丫头!终于醒了!”
千如定睛一看,便笑了:“哥。”
百里无忧连忙将她从冰棺内抱了出来,她睡了足足三年,虽得寒晔的真气护体,却也虚弱得如同初生的婴孩一般,必须精心照料。眼下正是冬季,可千如觉得,山洞外头,比那冰棺要暖上许多,她喃喃地问道:“哥,我睡了多久?”
百里无忧一路将她抱回房里,取来暖炉放在床边,她这般脆弱,万不能再染上风寒,随后他命人去煮一些白粥上来,一定要多煮些时辰,还交代守山弟子,尽快去通知胤府中人。交代完该交代的事,他坐到她跟前,又想起一桩事,便书信一封,让守山弟子送去皇宫,寒晔虽装出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也曾说过,她既狠心丢下他一人独活,那便随了她的心意,他一人活便是。可百里无忧看得出来,这几年,他心里定是比谁都要急。待百里无忧再一次坐定,却发现千如倚在床边睡了过去,他虽想同她说说话,却也不忍心将她叫醒,待到黄昏时分,她醒了,他才问:“你方才问我什么?”
千如笑了笑,道:“我方才问你,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整整三年,除了我和寒晔,再无一人认定你能醒过来。”
百里无忧叹道,“太后那毒,可真是狠,我们若是再晚到一步,就算大罗神仙也就不回你这条命了,小妹,你可真是傻,为何要求太后赐死?再等等,我们就来救你了。”
千如心中苦涩,不是她不想等,而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她垂下双眸,问道:“他呢?”
百里无忧却故意装起傻来:“哪个他?”
千如咬着唇,又道:“我师兄。”
这时,外头守山弟子回来了,带着胤府上下所有家眷,千如的屋子,一时间变得热闹非凡,老老少少都哭成一团,千如望了他们一眼,问道:“三姐呢?”
胤夫人坐到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你三姐去西域了,她很好,她和凌火很好。”
“凌火?”
千如有些吃惊,三姐夫分明让她当作不曾见到过他,他分明不想让三姐寻到他,又是为何?“我娘和我爹一同回去的,你不用担心,我爹现在是西域的国师,他们很好。”
璃儿抱着孩子,从后头挤了上来。百里无忧笑着将孩子抱了过来,凑到千如跟前,道:“快瞧瞧,这是你侄子,我的儿子!”
千如瞧了瞧他,又瞧了瞧璃儿,他二人还是走到了一起,真好。可是为何所有人都来了,唯独不见他?是不愿意见她吗?是在气她以死来斩断今世情丝吗?一屋子的人,哭了半晌,便都笑了起来,府上的六小姐,终于涅盘重生,自此不再苦难,不再受伤,是一件多么大的喜事,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这些年发生的事说给她听,梵胤死了,死在寒晔的剑下,西域大败,大宁不仅收复了丢失的城池,还与西域定下十年休战,深得民心。太后亦死了,死在她的寝宫里,以母仪天下的姿态,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武帝出家了,在大经历大喜大悲,大彻大悟之后,他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来了却余生。月儿和齐萧终成眷属,代替二姐一家,驻守我大宁的边关。千如听着,亦等着,可他始终不曾出现,亦不曾被说起。她听久了,也觉得乏了,迷迷糊糊地又想睡,府上家人担心她的身子,百里无忧替她号了脉,道:“大家都放心,她没事了,只是需要调理,让她睡吧,你们先下山去,明日再来看她便是。”
众从不舍地离去,百里无忧燃起一盏油灯,坐在床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別怪他,他为与你长相厮守,不惜以命去跟武帝争他并不喜欢的皇位,可你却不等他。”
“皇位?”
千如有些吃惊,他竟以这样的方式来救她。百里无忧执起衣袖,替她擦了擦眼角花落的泪珠:“哭并无甚用处,他用性命来爱你,定然不会轻易放下你,你既已醒了,待他气消了,好好同他道个歉便是。”
千如只得默默地应着。百里无忧等她睡下,便出了屋子,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他有些怅然,这些年,他住在山上的日子远比胤府要多,弃笔从医,苦苦钻研医术,不为救死扶伤,只为将她好,如今她醒了,唯独这心病,他实在没本事来医。这一夜,千如睡得极不安生,好几次被恶梦惊醒,她梦见他与梵胤交战时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梦见他以一己之力应对天下人的谴责。她睡不着,便走到窗前,推开窗的那一刻,寒风肆意地吹了进来,她身着单薄的中衣,却忘记去避一避这刺骨的寒风。他,正负手立于月光之下,她仿佛可以猜到,这三年来,他曾无数次这样站着,守着。寒晔亦注意到了这扇被推开的窗子,他眸光转来,片刻欣喜后,又覆上了冰霜。她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却一动也不动。“师兄,你若怨我,我不怪你,是我太过软弱,是我认了命,除了你,我今生无法接受別的男子,武帝逼我,我怎能从?我想到一死,可他却说,我若寻死,便要杀我全家,我...我只能让太后赐我一死...”千如说着,便哽咽起来,可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寒晔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正要迈出这一步,却见她生生地倒了下去,脚下是多日积雪,她半边身子陷进了雪里,她衣着如此单薄,叫他心口一疼,纵身跃到她跟前,将人抱了起来。千如心下一暖,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傻姑娘,別哭。”
寒晔将她抱回了屋,裹在被褥中。千如却只想哭,她扑进寒晔怀里:“师兄,我错了,你可以怨我,但是別丢下我。”
寒晔又怎会真的丢下她?正想安抚她,门被推开,两个小家伙火速跑了进来,他二人如今长高了许多,长得千如都快认不出了。小若雪爬到床上,紧紧地抱着千如,千如以为久别重逢,闺女是因为见着她这个亲娘,才这般激动,可小若雪却说:“不许跟我抢爹爹。”
小寒潮则站在一旁,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爹也是我的。”
千如哭笑不得,原本就不确定寒晔会不会原谅自己,这节骨眼又冒出两个小情敌来,这叫她如何是好?寒晔正要赶人,百里无忧及时赶到,将两个小家伙连哄带骗,带了出去。“你也瞧见了,这三年,为夫有多辛苦,失了以命相护的你,却得了我并不想的江山,还要带孩子。”
寒晔脱了鞋,翻身上床,将她连人带被褥搂在怀里,“若想让我原谅你,便用你的余生来弥补我,当我的皇后,与我坐拥大宁的江山。”
千如觉得这话耳熟得紧,她正一愣,他又问:“怎么?不愿意?”
“愿意,可你的后宫?”
千如担心,他当了皇帝,便会同武帝一样,即便不是自愿,亦会有三千嫔妃,或许,这后宫里,已有嫔妃三千。寒晔却道:“我的后宫,有你一人足矣。”
窗外雪花片片飘落,一如他二人的心,终于在历经劫难后,落到了一处,此生再无苦难,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