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下午，医生和护士们将他的病床围成了一圈，只从他们的神色里就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不长了，他慌忙的抓紧主治医生，“打电话！我要打电话！”
明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呐喊，结果他的声音就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沙土，那么的嘶哑，甚至连他都开始怀疑那是否就是他的声音。“你要打电话吗？你要打给谁？”
“莫清阳，打给莫清阳。”
钟彻每说一句话都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医生拿着他的手机，递到他的面前，待解锁后翻出他手机里的电话，拨过去，“关机。”
“继续打。”
“关机。”
“再打。”
不知道钟彻是彻底的糊涂了还是就是不放弃，当医生第三次打过去时，电话另一头依然是冰冷的系统提示声，他无奈摇摇头，“还是关机，就没有其它人的电话了吗？你没有想见的其它人了吗？”
钟彻只觉浑身无力，干枯的手指抬起，只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就没了力气，他叹气，“钟书言。”
医生拨过去，电话通了，医生生怕自己说的话会刺激到钟彻，还体贴的走出病房，“钟先生，钟老先生想见你。”
“我不想见他。”
钟书言意料当中的冷漠。医生也见怪不怪，毕竟这个月内他己然知道这一对父子之间的不和，“钟老先生不行了，恐怕撑不过今天。”
手机另一头安静了，隔了许久才再次传来声音，“我一会儿就去。”
主治医生这才终放心了些，钟先生还管他就行，要不然钟老先生真的去了，他还真担心钟书言连处理都不会处理呢。钟书言半个小时到了医院，主治医生让护士们都撤出了病房，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寻常安慰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钟先生进去吧。”
“你说他撑不过今天有多少把握？”
主治医生愣了下，“近来钟老先生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可是刚才醒来的时候精神犹其的好，应该是回光返照。”
“是你自己联系我的，还是他要求的？”
“钟老先生要求的。”
“电话只打给我了？”
“钟老先生先要求打给了莫小姐，不过莫小姐的手机关机了，所以……”主治医生话没有说全，钟书言也自然知道了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冷笑一声走进病房。钟彻脸色黯黄，无一丝血色，眼睛却异外的明亮，“你来了。”
“想临死之前再看一眼莫清阳？”
钟书言嘲弄的笑起，“钟彻，你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今天，你想见她不可能。”
“是你不让她来吗？为什么？”
“死对于你来说太痛快了，遗憾对于你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
钟书言面不改色。钟彻似乎也有所意料，他颤颤微微的点头，“我差点忘了你恨我。”
“还记得就好。”
“我想她了。这段时间我一起想起她，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想起她在我身边的那几年。可是如今我身边什么也没有，所有的人都消失了，证明她存在过的人也不在身边。”
钟彻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情绪都诉说了出来，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听。“我睡得时间越来越多，醒来得时间越来越少，我知道我该去见她了。”
“她不会想见你的，你花了一辈子想要得到的人，从来都不爱你。莫清阳早就告诉过你，对于你来说，是她的仇人。”
“所以我想见莫清阳，她的那双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我真的好想见她。钟书言让我见她一面好吗？”
“不可能。”
钟书言走到他的病床上，以居高临下的轻蔑眼神打量着他，“你这辈子不管是生还是死，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所期待的。”
“你！”
钟彻情绪激动却说不完整一句话，他咳嗽着，瞪着眼，却再也不能将钟书言怎么样。钟书言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令他终将放弃了向他祈求，他慢慢的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量可以再呼吸到一些新鲜的空气。钟书言并不如面上那样的享受这一刻，实至上他确实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这个男人给他太多的伤痛，对于他的不认错他也尽量不去在意，只是当医生告诉他，这个男人先要联系的人是莫清阳之后，一切就都变了。现在他只想让这个男人痛苦，不甘，遗憾。总之一切的做法也不过是希望这个男人尝试无尽的痛苦。病房里再没有人说话，钟书言不愿再留下，最后一面看过了，钟彻要是死了，他自会为他办葬礼，安排一切。钟书言抬脚而去，钟彻突然开口，“对不起。”
钟书言身形微怔，他没有回头，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
钟彻终究还是道歉了，在他生命的终点，“我为带给你和书安的所有痛苦道歉。这一生我从来都是为了自己活着，甚至连你们也不看在眼里。”
钟书言缓缓转过身，眼眸微红，带着痛意，“你终于知道你错了，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多么的该死了。”
“我确实该死。”
钟彻看向钟书言，“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周围和那段感情那段过往的人都走了，这些日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着，可是没有用，不管怎么回忆都没有用了。那些早就和我越来越远，以后我死了我们这段恩怨就会如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你死了，过去就真的过去了。你带给我的那些痛苦，看见你时的那种厌恶就不会存在了。”
“真消失了，”钟彻喃喃自语，这段时间他过得太过孤寂了，他爱的恨的都不在了，他仿佛独立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恩怨，而如今再一一回想起，整件事情自己好像从来都是一个局外人。那个女人在自己身边时从未笑过，在爱情里他从来就是一个人，不曾得到过。“对莫清阳好一点，不要因为她是楚婉的女儿就将情绪发泄在她的身上。”
“你还在关心那个女人的女儿！”
钟书言压低了声音却没有压住自己的愤怒，“你的那些道歉又算什么？到现在你都对她恋恋不忘。”
“我承认我犯的错，可是我不后悔。钟书言这么说你怕是会更加恨我，但是我说的是事实，我不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纵然她不爱我，我依然庆幸自己拥有过她，哪怕只是几年的时间。”
“不后悔。”
钟书言冷笑，“你竟然还是不后悔。”
钟彻看钟书言的目光渐渐混沌，眼前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渐渐模糊，渐渐变黯。他想伸手去抓钟书言的手，想告诉他自己的抱歉与自私，他心中还有深深的遗憾，但一切都结束了，随着钟彻最后落下的手。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那一段混乱的过去，那段折磨了太多人的过往，随着最后一个主角的落幕而永远消失。钟书言冷漠的看着那个人消失在面前，他退后数步，倚靠着墙壁。从对这个男人有仇恨的那一天开始，一切都不再是公平的，无论他是否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心里的伤依然是存在的，就算是伤好了也还会有痛的痕迹。他和这个给他生命的人之间从来都不公平。下辈子，如果再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他不想身上再留着他的血，不想在幼时再无力的接受他给的伤害，不想自己所爱的人，是他最爱女人的女儿。消失吧，所有这个男人带给他的情感全部消失吧，他以后的生存再和这个没有任何关系。莫清光到达病房时，钟书言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莫清光忙和医生的工作人员开始处理钟彻的遗体。刚才那个人还睡着的地方，现在空空的。钟书言没有走出那个房间，莫清光退出了房间，再一次拨打莫清阳的手机。依然关机。莫清光无奈，莫清阳你在哪里？这里有一个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