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工地的事已是凌晨一点,唐小虎拖着疲惫的身躯坐进车里,浑身上下满是工地的尘土、被闹事工人砸的鸡蛋、动手后分不清是谁的血迹。 手下送他,他却在中途改道去高家的别墅。 “虎哥,你背上的伤不要紧吗?”
手下担忧。 “不碍事,强哥还等着我去汇报。”
唐小虎说。 方才工地上,不知道被谁在背后敲了一闷棍,剧痛下分辨不清有没有伤到骨头。 现下背上疼得要死,他挺直了身体,甚至不敢靠到座椅上。 唐小虎脱下脏了的西装和衬衫,换上后备箱放着的黑色T恤。动作牵动了后背的伤处,他倒吸一口冷气,骂了句脏的。 他已经不年轻了,尽管这几年进行了专业训练,技术和实战能力都高了不少。但和旧厂街里那个收卫生费的毛头小子比,体力确实已经不如前,也没有那种愣头青的冲劲。 在车上,他眯了几分钟,就再次因为后背的伤疼醒。这一醒,索性他也不睡了,准备和强哥汇报的措辞。 到了别墅,高启强果然在客厅等他。 他关门的声音稍微大了些,高启强连忙道:“你动作轻点,书婷和孩子都睡了。”
唐小虎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压低声音汇报了一下工地的情况。 听完,高启强点头道:“这件事做的还不错,后续你先处理,有解决不了的随时找我。”
“明白,强哥。”
唐小虎应道。 说完正事,高启强指了指他:“你那个后背是受伤了吗?我看你一直不敢动。”
“没事,被人黑了一下,我待会去医院拍个片子。”
“已经是除夕了,医院哪有那么多医生,正好现在小兰值班,你去她那里看看。”
“强哥,真不用,我自己心里有数。”
小兰是强哥的妹妹,他哪敢因为自己这点小伤麻烦她。 他们一个坚持一个拒绝,正要陷入僵局时,却听楼梯上传来一道声音:“虎叔受伤了?”
黄瑶从楼梯上走下来,穿着浅蓝色的棉睡衣,上半身裹在宽大的披肩里。 她披散着头发,暖黄的夜灯笼罩住她的身影,映照着她宛如壁画中走出的神女。 她的声音中带着困意,如果高启强心思更敏感一些,或许能听出其中的担心。 但他并没有,只是问道:“爸爸吵醒你了?”
“没有,”黄瑶说,“虎叔受伤了吗?要去姑姑的医院吗?我送虎叔过去?”
唐小虎连连拒绝:“瑶瑶你别开玩笑了,这大半夜的你送我干什么?”
没想到高启强却说:“让她去吧,她跟她姑姑亲,回来一直没见到肯定也想。”
“好,那我去换个衣服。”
黄瑶说着回了卧室。 唐小虎简直要急疯了:“强哥你……你怎么能让瑶瑶送我呢?手下开车送我过来的,而且就算我自己,我还去不了医院了?”
“你急什么,”高启强不答反问,“你觉得瑶瑶怎么样?”
闻言,唐小虎只觉得所有血液涌入头顶,不知是惊是吓。 他丧失了一切思考能力,几乎是跳了起来,三指指天发誓:“强哥!我对瑶瑶要是有一点不轨之心,我就不得好死!”
他这一下倒是把高启强惊住了:“小虎你说什么呢?我是说,我想让她进强盛集团,你觉得她适合吗?”
瞬间,所有的力气被从身体里抽离。唐小虎颓然地坐了下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强哥的。 高启强还在说着:“当时她高考报志愿,非要报那么远的北城。那地方又远又冷,我们高家的势力也照顾不到。我和她妈妈都不让她报,可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要去。小虎你跟她关系近,你这个当叔叔的没事多帮我关心关心她。”
而唐小虎什么也说不出来。 黄瑶的再次出现就如同救星降世,将他从极端的混乱中拯救了出来。 只见黄瑶穿着一件黄色毛衣,米白牛仔裤,日常的穿搭在她的身上比那些在街头造作凹造型的街拍博主还要亮眼。 她走下楼,朝着门口唐小虎的手下一伸手,后者乖乖奉上车钥匙。 “走啊,”她微微挑眉,“虎叔。”
唐小虎今天开了一辆suv,对于女生来说有些大,更何况黄瑶的身体称得上娇小。 但她灵巧地跳上车,一脚油门踩了下去,车技娴熟。 待车上了主路,她一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熟练地拉开副驾储物箱,果不其然从其中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 有虎叔接送她的三年,她对这辆车的熟悉程度不输给任何人。 看到黄瑶又要抽烟,下午在家里没拦住她的那点怒意顿时又升起。 唐小虎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烟向后一扔,烟盒和打火机砸上后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又急又气,忍不住训道:“你都跟谁学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身边却传来黄瑶的一声轻笑:“还能是跟谁学的?”
开始学抽烟,是她第三次梦到虎叔的时候。 刚在北城的时候,她人生地不熟。 北城秋天的风很大,刮得她睁不开眼睛;北城的气候也干,每天醒来后她的鼻子里都是凝固的血块。 每当被狂风吹得辨不清方向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虎叔。如果他在,肯定会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挡风。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 作为高启强的女儿,黄瑶经历过的大小危机无数,每个都是普通女孩子一辈子见识不到的。 其中有多少次是虎叔保护她的,她也记不清了。 如果说她的喜欢起源于他们之间的吊桥效应,黄瑶并不否认。 但作为一个学习很好,思维无比清晰的人,黄瑶同样清楚地知道,这份喜欢绝不止于此。 她对虎叔的情感掺杂了对父爱的替代、对保护者的依赖、对成熟者的钦慕、对强者的崇拜,以及最为纯粹的,女人对男人的原始冲动。 还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放学早,虎叔忘了提前去接她。 她也不着急,而是打车去了虎叔开的拳馆。虎叔曾经带她去过那一次,那次他被陈书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并勒令谁也不许再带瑶瑶去那里。 但黄瑶一切的乖乖女特质都只是表象,越是不让去的地方她越要去。 到了拳馆,在被蠢蠢欲动的男人骚扰之前,虎叔的手下就认出了她,毕恭毕敬地把她请了进去。 擂台上,虎叔正在和人打拳。 他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戴着拳套。赤着的上身布满汗水,肌肉贲张,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黄瑶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如此美妙的男性躯体。 虽然事后想想,她分不清是先动心的爱屋及乌,还是视觉刺激传递的心灵悸动。 但结果殊途同归。 “哔——”后车的喇叭声刺耳,黄瑶骤然回神,发现绿灯早已亮起。 “靠边停车。”
唐小虎忍不住说道。 黄瑶只当耳旁风。 唐小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沉了下来:“黄瑶,停车。”
而黄瑶竟然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 车子徐徐停在路边,副驾上唐小虎脸色阴沉,黄瑶分得清,他这是真的生气了。 说来奇怪,她虽然热衷于“调戏”虎叔,但她也怕虎叔真的生气。 就像现在,她一感受到气氛不对,就乖乖在路边把车停下。 唐小虎下了车,拉开驾驶室车门示意她下来。 黄瑶乖乖换到副驾驶,看唐小虎不适地挺着脊背开车。 不用看路,她终于可以腾出视线看他。 他很少穿这样的黑色T恤,衣服稍稍有些紧身,将他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无比明显。 他的胸肌和肱二头肌饱满却不夸张,这简直不像三十六岁的人该有的身材。 黄瑶笑了下,只是这开心很快变为冷笑。 “不得好死?”
她摇了摇头,“虎叔,你还真敢咒自己。”
“你听见了?”
唐小虎的声音有一丝不自然。 “你想让我听见吗?”
黄瑶问道。 唐小虎又陷入了沉默,他不知如何回答时,就会用沉默代替。 到医院时,高启兰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看见黄瑶,她显然有些震惊:“瑶瑶也来了?”
“姑姑!”
黄瑶兴奋地扑上去挽住高启兰,“姑姑我最近脖子好疼,疼得睡不着觉,你也帮我看看吧。”
“你脖子疼?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和我说?”
唐小虎顿时问出了连串的问题,甚至已经忘了他是来看病的那个。 高启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检查开好了,你们一起去急诊拍个CT。”
急诊 这是唐小虎无比熟悉的地方,浓重的血腥,惨烈的哀嚎,痛苦的病人和痛哭的家属,这些构成了他前三十六年人生的底色。 出乎意料的是黄瑶,她竟然也面不改色。她冷漠地穿过走廊上或坐或躺的人群,走到急诊CT室。 唐小虎跟在她身后,已经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产生这个念头,他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黄瑶。 片子结果很快出了,高启兰先看了下唐小虎的CT结果。 “还行,骨头没事。瑶瑶你去买瓶冰水给你虎叔冰敷一下。我给你开两种药,前两天用第一种药,之后用另一种。”
唐小虎连忙起身:“我自己去就行。”
“你老实坐着吧,”高启兰翻了个白眼,“瑶瑶十九了,不是九岁,而且自动贩卖机就在一楼大厅。”
“我这就去。”
黄瑶抓起手机离开了。 她一离开,高启兰就命令道:“你把上衣脱了,我检查一下。”
“就不用……” 唐小虎下意识就想拒绝,高启兰不耐烦道:“行了,瑶瑶不在,你赶紧的。你这人怎么越老事越多,一个大男人脱个衣服跟要你的命似的。”
高启兰在高家地位斐然,更何况有医生这个身份加成,没人敢忤逆她的话。 唐小虎只得抬手脱了上衣,动作牵动伤处,疼得浑身颤动。 脱掉衣服后,大片青紫淤血的痕迹暴露出来,看得人心惊。 但这点伤在高启兰眼里不算什么,她动作不算轻柔地按压了几下伤处:“感谢你平时练的这点肌肉吧,不然你后半辈子可能得在轮椅上生活了。”
感受到唐小虎疼得身体紧绷,她骂道:“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你看瑶瑶都担心成什么样了?”
“兰姐,我……”唐小虎 高启兰打断他:“行了,你们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瑶瑶从小就跟我亲,她在想什么我一眼就知道。”
唐小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为这件事他不说,瑶瑶不说,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但今天高启强似是而非的试探,高启兰直截了当的挑明,都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能处理一切危险的、棘手的、黑暗的事情,却处理不了一份直白又真挚的感情。 “我可以和瑶瑶聊聊,但你要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高启兰说。 沉默了半晌,唐小虎低着头:“我还能怎么想,如果……那我对不起强哥,对不起大嫂,对不起老默……” “所以你选择对不起瑶瑶。”
高启兰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唐小虎无法回答。 黄瑶回来得比想象的快,她推开诊室的门时,唐小虎还来不及穿衣服,于是他背上狰狞的伤完整地映入黄瑶的眼中。 黄瑶直勾勾地盯着那片紫黑的淤血,她不觉得恐怖,也不害怕,而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好像在看某种疏离又陌生的事物。 唐小虎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分明男人赤着上身并不少见,他却觉得自己这布满伤疤的身体不应该被黄瑶看到。 这时,高启兰的工作手机响起,铃声尖锐刺耳。 她接了起来,电话那端声音急促:“高主任,急诊有一个高坠病人,需要骨科会诊!”
“好,这就来。”
挂了电话,高启兰匆匆摘下外科手套,不忘对黄瑶说:“瑶瑶给你虎叔冰敷一下,别忘了上药。还有你那个颈椎挺严重的,曲度都没有了,你平时别总低头啊。”
说着,她一阵风一样跑出了办公室,还不忘带上门。 “我自己来就行。”
唐小虎伸手去接黄瑶手里的冰镇可乐罐。 黄瑶从善如流,把可乐罐递给他,看着他挣扎了半天都无法够到后背的伤处。 她轻笑一声,然后上前夺过唐小虎手里的可乐罐,毫不留情地按到了他背后的伤处。 一瞬间,极致的冰冷和疼痛同时袭来,唐小虎所有的肌肉骤然收紧,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显出轮廓。 这是黄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他的身体,他背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深有的浅,有的新有的旧。 这些伤口和清晰的肌肉线条混杂在一起,无需言语,就可以勾勒出他的生活。 黄瑶伸出左手的食指,指尖轻轻点在他左侧背阔肌的一处刀伤上,那道伤口尤为长,尤为深——这是为了保护她受的伤。 她的手指很凉,就显得可乐罐热了起来。 唐小虎觉得背后好像贴了一团火,烤得他口干舌燥,热量从肺部涌了上来,呼气滚烫。 “虎叔,你很热吗?”
黄瑶的声音突然在唐小虎的耳边响起。 湿热的气流划过他的耳廓,他仿佛触电般弹了起来。 但下一秒,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肩头,将他按了回去。 “别动,没涂药呢。”
于是,唐小虎提线木偶般坐了回去,任凭那团火在他背后烧着,又烧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心跳剧烈,背上渗出潮湿黏腻的汗水, 他的每一寸最细微的变化都被黄瑶的眼睛捕捉,她看到了他的忍耐、挣扎、痛苦。 这是她想要的,她想看到他作为男人的一面,而并非叔叔。 她知道他心里在天人交战,看着他用意志力对抗控制欲的本能,咬牙忍耐身体的反应,她从中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意。 不能只有她自己是疯的,她要逼着他一起发疯。 她用掌心的温度把药膏化开,说道:“我在学校加入了话剧社,我们看了一部话剧,叫《恋爱的犀牛》,这个剧我很喜欢,虎叔你看过吗?”
唐小虎摇头。 话题戛然而止,黄瑶继续安静地抹药。 到了最后,她把掌心最后一点药膏在他背上涂匀,问道:“虎叔,我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她的手掌一离开,唐小虎就迅速穿上t恤和外套。 “走吧,很晚了。”
不等黄瑶,他自己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唐小虎开车,折腾了一夜,黄瑶在车上睡着了。 曾经的唐小虎最喜欢开快车,但自从黄瑶坐上他的副驾驶后,他却把车开得稳稳当当,以至于停下车她才醒来。 “今天谢谢你。”
唐小虎给她打开车门,用眼神示意她下车。 黄瑶的眼神迷离了一瞬,又变得清晰。 “不用谢,虎叔,今晚老宅见。”
每年除夕,高启强都会带着家人在老宅过,今年也不例外。 唐小虎依旧嘴角向下,沉默地点点头。 黄瑶笑着说:“今天你可没法躲着我了。”
看着黄瑶迈着轻快的脚步跑了回去,别墅门在眼前关上。唐小虎闭上双眼,用力地掐住了眉心。 他知道黄瑶在做什么,他比她大了十七岁,见识过女人的比黄瑶以为的还多得多。 他不是没有办法,他大可以不留情面地拒绝,也可以顺水推舟的接受,无论哪种都能彻底结束这样无休止的拉扯。 但他都没有这样做,他知道自己给瑶瑶带来的痛苦,他也甘愿接受她还给他的折磨。 他满口苦涩,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