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1 / 1)

-1-  闭关三日, 第一感想是睡得真香。  宫雾把心法口诀都记得很牢,本来都做好了跟心魔决一死战的打算,一入定后便放松下来, 灵息运转大小周天, 睡得很是安神。  至于什么心魔, 确实没见着。  第一日睡了大半天,已然有点饿, 但还能静下来继续辟谷悟道。  第二天便是纯睡觉了,还开始做许多个梦。  师父师兄都亲口说过, 倘若得见心魔, 会是许多诱惑逼她抉择或逗留,不可能是某一段记忆的完整复刻。  可惜,做梦和历练破阶沾不上关系。  第二日的梦,让她又回到尚未觉醒前的平凡日子。  “——宫雾!来扫地了!”

她是无数不开窍的弟子之一, 本分地做工干活, 为那些得道修仙的弟子们铺平道路。  师兄师姐们闻朝舞剑时,她在洒扫门庭。  师弟师妹们相继欢喜地正式拜师时, 她在晾晒药草。  但事实是, 开悟晋升的总是少数。  榛苓宫和绵德宫里合计收了上千名弟子,每满十八岁放出一批,再不断填满空额。  每年能脱颖而出的低阶弟子, 不过数十人, 可谓百里挑一。  许多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十七岁都没有摸到隐元边缘, 已有绝望之感。  “我也想修仙啊!我要成仙,我要长生, 为什么就是不开窍!!”

“我不想出去过普通生活, 我想留下来, 我要去六珈宫,拜东麓师尊做她的弟子!!”

“榛苓宫实在太挤了,我好讨厌睡大通铺,什么时候才能升上去有自己的房间啊……”  在这样的混乱情境里,不得志的弟子们每每看到宫雾,都会露出由衷的羡慕眼神。  她的命真好。  别的弃婴都是被捡去了绵德宫,慢慢抚养着学会说话写字。  大家都是挤着凑合着住在一起,可她能和她师兄独享整个昙华宫。  宫雾每日晨时问安以后便去绵德宫听课悟道,晚间再自行回去沐浴睡觉,如此过了十五年。  她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  别的师弟师妹都在争抢着分同一个馒头,可她有师兄亲手煮的龙须面,还随时可以去找师尊问功法的细节。  可她也好渴望能破阶升上去。  她不想做累赘,做米虫,她想成为昙华宫的骄傲,能挺起胸面对所有人。  每年最折磨人的时候,第一是年满放山的二月,第二便是收徒的九月。  为了予人温饱,月火谷都是过完年等天气稍暖和了,再把成年的弟子们送出谷外,让他们凭行医种药的本事自谋生路。  而秋收时刻,所有得幸开悟的弟子会被统一梳理名册八字,和心仪的师父两厢议定后,统一举行收徒仪式。  有一年,送走的人特别多。  两三百个平庸普通的弟子深深望着山谷,不住地对着他们挥手。  “再见啦!”

“加油!你们一定要留下来!”

宫雾当时十一岁,紧紧牵着师兄的手。  师父闭关的那五年,是他们两最难熬的五年。  她陷在惶恐自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一定会留下来的。”

少年姬扬扣紧她的掌心:“一定会。”

收徒时,场面只会更加让人内心徘徊。  数十个新有所成的弟子们喜气洋洋地站在高台上,不仅有六宫为他们大摆筵席,还有师祖亲自出来祝贺扶顶,为他们戴上象征福德灵华的紫兰手串。  从她开始有好胜心的七八岁起,每一年,每一年她都在这些盛大回忆的角落里。  编织花串、擦洗碗碟、摆放供品、烹饪菜肴……  前前后后,大约这样煎熬了八年。  始终不成,如何都不成。  每年过生日时,她心里的希望都灭一寸,渺小愿望越来越模糊。  我好想留下来。  我好想成为那个不一样的人。  梦在饥饿里倏然中断,宫雾晃了一下,发觉自己打着坐睡着了。  她揉了揉脸,仰头望见月色如水。  也许是听见了调整坐姿的动静,守在屏风外打坐调息的涂栩心慢悠悠说:“醒了?”

宫雾心虚道:“师父!”

“我都听见了。”

涂栩心打了个哈欠道:“呼吸绵长成那样,睡得挺香啊。”

她强笑一声,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我坐了两天,实在没看到什么。”

宫雾隔着屏风低低道:“好像闭关是没什么用。”

“饿了?”

涂栩心爬起来:“走吧,去小厨房。”

“不太好吧?”

宫雾踌躇着没动:“不是说闭关都得三天起步,我这还没到时辰。”

涂栩心揣着袖子道:“那你再睡会儿?”

小姑娘麻溜起来:“实在睡不了了。”

连睡两天,像是把这辈子缺的觉都一口气补完。  姬扬已去睡了,但厨房温着他亲手做的面,大致是灵力加持的缘故,面不坨不糊,完全像刚做出来的一样。  去小厨房的路上,宫雾讲起自己的旧梦,缓步跟在师父身后。  “每次一想到以前,真觉得害怕。”

“看着好朋友们一个一个离开,或者目睹身边的人突然升到新宫里,只留我一个人停在原地。”

“那时候……真想竭力抓住些什么,不想认命。”

涂栩心脚步停顿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宫雾发觉了什么,止住话题。  师父,修仙的寂寥也是这般吗?  你会不会想念飞去天上的师姐?  次日一早,姬扬晨起练功,瞧见师徒两在厅前等他。  一人在吃糕饼,一人在喝茶,显然是半夜没睡。  姬扬明知故问:“打坐好玩吗?”

宫雾长叹:“不适合我。”

“你简单吃点,我们掏罗盘了。”

涂栩心拍拍桌子:“早点去早点回,晚上还要去老严那蹭饭。”

姬扬快速料理完,三人围坐在桌边,一齐掏出各自的嵌宝八花罗盘。  涂栩心手里那只明显被盘得发旧了,花纹都有些褪色。  “今日太阳不错,适合出去踏个青。”

师父敲敲桌子:“来,三,二,一。”

三人均是双指合于印堂前,拾灵倾注于盘。  寂静里,三个罗盘的指针开始疾疾旋动,忽左忽右。  涂栩心手里那只率先停下,指针落在白雀花前,判词为「平平」。  姬扬和颜悦色道:“确实适合单纯踏个青。”

某人臭着脸把磁盘掀旁边去了。  “不中!”

宫雾忍笑道:“师父,是不是你手上那个太旧了,不灵呀?”

“这是第十七只。”

涂栩心撑着下巴道:“明儿我就去弄个新的,还就不信了。”

接着,是宫雾面前的磁针缓缓停在水仙花畔,判词为「幻海」。  “有了!”

涂栩心支棱起来:“嚯——呵!”

又过许久,姬扬面前那只罗盘才停在金茶花前,判词为「珍异」。  今日他两各有灵缘,还都是稀奇物。  八花之中,最稀奇的便是这「珍异」,居然叫他们给碰上了!  宫雾仔细看了看两方结果,好奇道:“师父,世上真有金茶花吗?”

“听说在桂州兰山一带。”

涂栩心懒懒地说:“就算有,肯定也被皇帝老儿给圈起来了,我们未必能碰得见。”

他用指尖点了点她面前这只罗盘。  “今日考一考你,水仙的药性是什么?”

宫雾没有多想。  “清热悦神,解毒辟秽。”

“毒性呢?”

“……麻痹痉挛,昏睡虚脱。”

小姑娘反应过来:“难怪它被绘在幻海两字的上面。”

“不过,幻海里头是什么?”

“是梦境。”

姬扬垂眸道:“或真或假,但幻心沉海。”

“听说,有许多人会在里头遇到一场美梦,难以离开。”

“此话不假。”

涂栩心抱臂道:“我有一哥们,以前四处重金收购幻海秘境,为了找到他的亲弟弟,救人出来。”

宫雾啊了一声,重点听错。  “原来秘境还可以卖?”

“溯舟手上这个珍异秘境,可以在黑市卖到上千黄金。”

涂栩心笑了一下,又叹息道:“我那朋友,后来真在秘境里找着了弟弟。”

“他那弟弟在梦里做了纵横天下的皇帝,已经娶了三宫六院,连孩子都生了一大把。”

“他哥哥无论如何都劝不回他,那人宁可死在梦里,最后不了了之。”

俗语里的黄粱南柯,大多如此。  “居然有人宁可活在梦里。”

宫雾纳闷:“梦里一切都是假的啊,他不要他的父母亲友了?”

“哪还顾得上这些。”

涂栩心总结陈词:“所以,轻易不要进这个秘境。”

“排除这个以后,咱们就只剩溯舟那个可以去了。”

“慢。”

姬扬忽然开口:“小雾,你手上的这个,留一下。”

“等去完珍异以后,我打算进去试一下。”

师父皱眉道:“你可想好后果。”

“嗯,我想试试。”

“行。”

宫雾把自己的那一只罗盘小心放好:“那,我们走吧?”

三人略作收拾,各自带好佩剑鹤伞,由姬扬以灵力点画成阵,掐诀燃咒。  不过多时,空旷厅堂前涌出一阵淡金色雾气,好似日照浪川般璀璨生光。  涂栩心赞道:“真是漂亮!”

他率先踏进烟雾深处,不过多时,从烟雾底下伸出半只胳膊出来。  “小雾,你扶着一点,下头很高。”

宫雾临时有点紧张,虽然蹲着接过师父的手,一落脚下去还是踩空了,冷不丁落进师父怀里。  涂栩心哎哟一声,把小徒弟仔细放好。  “你吃胖了啊。”

“师父!!”

涂栩心又踮着脚伸手,大大方方道:“来,溯舟,师父抱。”

姬扬:“……你走开。”

涂栩心登时将手收回去,捂回怀里:“罢了我伤心了。”

姬扬坐在秘境边缘,试探着跳到地上,落得很稳。  他们此刻才看向眼前事物,均是惊叹出声。  寻常世间,绝无此逸仙之景。  -2-  他们三人均是立在绿茵草野之上,但地形很是独特。  准确形容的话,是站在一个环形孤岛上。  背后是江流涌动,渺渺烟波里看不见远方的岸。  而他们的面前,是由水潭环绕的玉露梅林。  寻常梅子均是枝叶澄碧,熟透了会转成深黄泛红,咬起来仍能酸掉牙齿。  梅子能止咳化痰,保肝利胆,平日既可做成零嘴儿,也能当作一味药。  但在世外之地,有一种极稀有的玉露梅树,叶子深青,果子好似金玉。  取它做药,哪怕仅仅是用些枝叶,都能缓释肺痨咳血之症。  如果能取到几枚新鲜的果子,那更是赛过人参灵芝,大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每年师父跟着师祖去夜鸩山里采药,都会把战利品取来给两个徒弟瞧一瞧新鲜。  宫雾只见过几回玉露梅的叶子,听说那果子极难结成,更别说被采药人轻易碰见。  此时此刻,他们隔水遥望,瞧见日头下一片梅林好似在闪着光。  无数梅果结得正好,在深青叶面的映衬下好似金玉雕成的瑰宝。  宫雾前行几步,看得更加清晰。  好似麦芽糖凝成的糖果,每一颗梅子都晶莹剔透,能隔着果皮看见里面的核。  她下意识数起这梅林里有多少棵树,但数到最后只能大概估计,起码是上百株。  “师父,”她返回去晃涂栩心的袖子:“你之前说,夜鸩山里的玉露梅,有几棵来着?”

“两,两棵。”

涂栩心干巴巴道:“你师祖年年念叨,说看不到这梅树开花,生怕它们都是同性,将来绝种就再也找不到了。”

夜鸩山里的两棵孤树,又怎么会想到异界山水里,还有这样一片偌大的玉露梅林?  姬扬平日算是最淡定的性子,此刻也看得恍然。  三千世界,无奇不有,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涂栩心已经呆了大半时间,像是不敢贸然过去。  姬扬有意先采一枝确认情况,一使气力,发觉情况不对。  “师父,你飞得起来吗?”

涂栩心试了下,道坏了。  “这里估计是有什么气场限制,灵力不起作用。”

他们没法御剑飞过浅潭,只能涉水过去。  念头一定,师父拿了银针往清冽水潭里探了一下。  秘境里的诸般事物,大概率都有奇毒。  银针刚一碰着水面便变得乌黑,毒性胜过□□。  “麻烦了。”

涂栩心苦道:“一但进了秘境,就不能临时掉头回去拿东西再进来。”

性命要紧,这满林奇珍也要紧,他都放不下。  宫雾蹲在潭水边,挽起袖子摸了一把水。  没感觉。  倒是袖角不小心碰到了水面,登时被毒蚀得干干净净。  ……秘境怎么都是这德性!  她摸了摸缺了一角的袖子,有点心疼。  旁侧两人已经看得惊异不止。  “你皮肤没有事?”

“你不觉得痛?”

“是,我忘了说。”

宫雾又摸了一把水,平缓道:“我现在大概是百毒不侵了。”

连着死了又死,再泡进万噬池里估计都没有反应。  涂栩心不信邪地拽了根野草,一探进水里,碧草便被毒的腐烂发黑。  可宫雾现在把手掌都按在水底了,还是一点事都没有。  “好厉害……”师父由衷羡慕道:“你这体质去尝百草都行啊。”

宫雾笑着点点头,起身说:“那我脱掉鞋袜过去了。”

姬扬神色一滞,没等她弯腰就快速背转过身,涂栩心也会意避开。  他们两背对着宫雾,又怕她出事,遥遥叮嘱着小心点。  这江面一望无际,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怪鱼。  宫雾把鞋袜都装进药篓里,挽着衣袍踏过潭,走得很是轻松。  水面掠过她的半截小腿,并不算深。  致命毒性根本不起半点作用,她好似儿时踩过溪水一般,转瞬就到了对岸。  走得越近,越能闻见玉露梅散发的浅淡香味。  闻起来都甜甜的,应该很好吃。  不过……这么多,药篓好像装不了多少。  宫雾用粗布擦干净脚踝小腿,穿戴好鞋袜以后招呼道:“可以转过来啦!”

师徒两仍然是刻意等了一会儿,确认她全都穿得妥当了才转身过去。  宫雾置身梅林之中,感觉天上王母的蟠桃林大概也是这样的仙景。  她试探着摘了一个,在冰凉梅果落入手心时等了一下,确认没有什么异象。  这荒无人烟的珍奇之境,确实没有任何人烟痕迹。  他们的到来也仅仅是惊鸿一瞥,往后也无法再寻回来。  “我尝一个!”

她遥遥喊道。  “你吃!”

一口咬下去,沁人甜香盈了满齿。  微微酸味像是在迎合人的唇舌般,幅度掌握得恰到好处。  果肉更是妙不可言,让人不自觉两口就咽进肚子里了,仍觉不够。  宫雾吃完一个忍着没舔手指,只觉得像是仙丹妙药落进肚子里,连身体都轻飘飘的。  ……修为好像又在涨了!  她迟迟没有破境,涨了也仍是积蓄在丹田之内,但也很是舒服。  一恍神的功夫,三个梅子落进肚子里,她整个人都开始冒着甜香味。  姬扬兀自打坐等她,涂栩心遥遥大喊:“你——没事——吧——”  “好好吃!!”

宫雾晃了晃手:“等我摘回来!!”

她动作麻利地端起药篓,顷刻就摘了小半篓玉露梅,又跨水走回他们面前。  师徒两背对着等她回来,冷不丁被同时拍了拍肩。  小姑娘很是大方:“吃吧!我先倒在这里了,你们慢慢吃,我回去摘。”

说完就哗啦啦倒完,像是逢年过节给大伙儿倒些炒黄豆。  涂栩心拾起滚落到掌边的玉露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们真的没进错秘境?”

“这不是幻海??”

姬扬低头咬了一口,望向宫雾道:“很甜。”

“是吧!”

宫雾乐道:“又脆又甜,吃完连五感都通透了好些!”

她的视力原本看不清梅叶脉络,现在坐在远处随意一瞥,连梅叶上的细纹都能清晰看见。  涂栩心懵懵地吃完一整个玉露梅,喃喃道:“这就是珍奇秘境吗……”  “我们只带了一个药篓。”

宫雾叹道:“带回去恐怕种不活,可惜。”

涂栩心深以为然。  “我要是知道里面会是这样,横竖得带十几个草笼!”

“师父,”姬扬又咬了一口梅子:“这是灵果,不是猪食。”

“好嘛!”

此地不能施展灵力,不然捻些草叶能变成篓子了。  他们脱下外袍交给宫雾,拜托她多摘些带回谷里。  宫雾难得碰到大展身手的时候,乐得代劳。  于是小姑娘一趟一趟的运,师徒两则背着身清点数量,方便回去以后分给各宫。  “一百六十七,一百六十八……”  “一百七十九,溯舟。”

“嗯?”

“我真怕这是在做梦。”

涂栩心悄悄地说:“万一我们带着这么多宝贝出去,一看都是干草灰烬,我这辈子就以泪洗面了。”

姬扬叹着气晃了晃手里的嵌宝罗盘。  “师父,我们真是碰到珍奇了。”

涂栩心摸了个梅子又咬一口,揉揉脸继续数。  “……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七。”

姬扬忍笑道:“您要不吃饱了再数。”

“你也多吃点!!吃到要吐了再出去!!”

涂栩心怕徒弟不识货:“这都是天生灵丹啊!不比我胡诌的什么大乘丹来得厉害!”

姬扬刚入开阳不久,因为破阶的缘故,全部灵力积蓄都用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透支了好些。  他一吃这梅果,五脏六腑均被调理到最熨帖的状态,灵气更如清冽泉流般在源源不断地注入。  宫雾前后光着脚跑了六七趟,把药篓装满了两回,他们的袍子也当作外袍塞得满满当当。  梅林外沿的果子已经大半摘完,但更深处还有上百棵她甚至没有摸过。  如此福地,真像是命缘里的惊鸿一瞥。  等三人坐在一起看着江水饱餐一顿,日影瞧着到了晌午。  他们均是撑到实在吃不下了,满地仙果还多到装不完。  单单这药篓里就装了近二十斤果子,顶层都堆得像是小山。  两件外袍还各拢了十斤果子,加起来一共一千四百三十六颗。  宫雾看了半天,感叹道:“这多到可以榨成果浆喝到饱了。”

临回程时,她有意帮忙提一点,姬扬先手提走包袱。  “你够辛苦了,剩下的我来。”

涂栩心看得恋恋不舍。  “这样的好地方,今后又会自行荒着,多少果子得烂在地里。”

“兴许是它们都烂了又烂,才生出这样的梅林。”

宫雾笑道:“走吧,不回头了。”

-3-  师徒三人先后爬出金雾外,皆是有些紧张地确认果子还在不在。  满满当当的三大篓,一颗不少。  涂栩心抬手就给它们施下持温防护的法术,招呼外院的打杂弟子进来帮忙搬东西。  “再来两个,都拿药筐帮我分一点,等会一起抬到老师祖那儿去!”

外院弟子们刚走近他身边,便被香得一愣。  师尊……师尊从哪弄得一身甜香味!  怪好闻的!  他们瞧见这亮晶晶的果子,都看得迷糊,没认出来是啥。  但是师兄师妹也是很好闻!甜甜的很香!  “寂清师尊,您几位是去哪儿了?”

“无量福地,”涂栩心摇扇大笑:“无量福地!”

虽然有法术护着,几位弟子仍旧行动小心地把七个药筐抬去了老师祖的无争院。  老师祖在内里打坐修道,虚抬眼皮问弟子:“谁来了?弄得动静这样大?”

弟子如实报了,但也没太说明白。  “昙华宫里……端了好几篓子糖果过来,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哪儿买的物事。”

“胡闹。”

老师祖只道是自己偷着吃糖的事被发现了,袖子一揣迈步过去,心里想好了跟徒弟抵赖的说辞。  死活不认呗,当师父的还不许耍赖了。  一见前院七大筐果子,老师祖也愣了半天。  “这……这是?”

涂栩心拍拍姬扬的肩,笑容骄傲。  “我二徒弟开出来珍奇之境,三徒弟涉毒水去采了四十斤。”

“一共是一千四百三十四颗玉露梅果,我送来的路上没忍住,又吃了两颗。”

“师父,您瞧一瞧吧。”

老师祖惊得头上快冒烟了,一时没站住,被旁边沉水眼疾手快扶稳了。  “玉露梅,玉露梅结得果子?”

“您尝一个。”

宫雾记挂着老师祖对自己的照顾,亲手递了一个过去。  昊乘子这辈子还没见过玉露梅树开花结果,愣怔着吃了一个。  远胜过世间任何甜果的灵润汁水涌入口舌,香到眨眼就下了肚。  他有意多嚼几下,愣是没控制住。  老人瞧见草筐外还环了几圈梅树枝叶编的枝环,一摸那叶子纹理,往事历历在目。  姬扬知道师父已经吃得太撑,三言两语说清前情。  老师祖很是恍然地连连点头。  “妙,妙,妙啊!”

当天晚上,无争院钟鸣鼓响,发出召集诸宫尊长的信号。  严方疾最快抵达,看见师父幸福的像个老小孩一样,人也有点傻。  其他宫的师尊师伯从不同距离赶过来,路上互相打听着消息。  “啥事儿啊?”

“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哎,我是听说,现在东南也有眼蛇瘟了。”

“不是不是,好像是要发东西!”

一提到发东西,好些人来了精神。  “上次熊肝我都没抢到,小雾真猎来狼了不成!”

“是不是发银钱给咱们?严师哥先前可是狠狠要了一大笔交给师祖了!”

二十余位尊长赶至无争院,一眼就瞧见老师祖笑容满面地坐在正中间,昙华宫的人坐在左右手。  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两个小辈都能坐在师祖旁边了?  严方疾咳嗽一声,站回队伍里。  这份人情,大到所有人都可以给两小孩磕一个。  从今往后,月火谷怕是能在一众仙门里横着走了!  “诸位身边共有六个药筐,请各宫主位自行揭开。”

程集进门时就瞧见了,很好奇地掀开草盖,诧异道:“好香啊。”

像糖果又像珠玉,这是什么?  老师祖呷了一口苦茶,笑吟吟地把前后缘由讲了过来。  “今年瘟病横行,各宫都在不遗余力地救人行善,值得嘉奖。”

“老朽姑且做了个主,按各宫人丁和出力程度略作六分,力求公平公正。”

“至于这些灵果被领走之后,是拿去炼制灵丹、治病救人、自行享用,老朽一概不管。”

“为师只有一条要求。所有数目,沉水已记录在册,今后各宫用了多少梅果,就得还多少果核,一颗都不许少。”

“我将尽毕生之力,将它们栽种呵护,力求栽出一片玉露梅林,造福更多的人。”

绵德宫和榛苓宫的两位宫主很是诧异。  “我们两宫也有?”

“也有。”

昊乘子想起什么,看向宫雾欣慰一笑:“而且,我还允了这小徒孙一桩事,算是借花献佛。”

绵德宫主张慕月这些年照料着宫雾长大,心知自己是得到回报照拂,当场深深作揖,以表感谢。  她功力停在开阳已有近百年,这些年一直是在照料入谷幼童,其实在谷里地位并不算高。  能得到这些灵果,哪怕只用几颗,说不定也能大有进益。  “您说的这事,与我们有关?”

“当然。”

昊乘子唤了声沉水,后者端来缠枝莲纹漆盒,里面装着十枚玉露梅果。  “小徒孙说,她顾念旧里苦熬的日夜,希望让今年即将出谷的十八岁弟子抽一次签,中签者吃下此果。”

“有缘者自然开窍晋升,今后便能留在咱们谷里。”

“无缘者吃了这果子,一样能延年益寿,自享康乐。”

张慕月和榛苓宫主谈问面面相觑,连声致谢。  他们没想到宫雾在得道之后还会记挂着从前的事,向老师祖讨到这样的恩情。  事不宜迟,两宫立刻清点弟子名册,理出来今年出谷的弟子一共有四百二十三位。  为了保证抓阄公平,老师祖亲自施法变出对应数量的竹签,仅仅在十根的末尾涂了朱漆。  四百多位弟子当晚被叫到练功庭里,背对着师尊们轮流抽出竹签,连还剩几根都无法看见知道。  张慕月站在旁侧,暗道这一夜里,有十个人的命运也许会被彻底转变。  抽签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过程很快。  弟子们都紧张到手心发抖,有的快喘不过气来。  他们是月火谷里最黯淡的一批人。  年满十八都没有碰见半点开悟的苗头,只能出谷做一辈子的凡人。  上天入地的那些本事,降龙驭凤的那些奇闻,全都注定了与他们无关。  十岁等不到,十五岁等不到,十七岁都迟迟没有动静,真是一步步走到彻底死心。  可是现在……机会又来了。  “好了。”

师祖站在灯火下,朗声道:“把签子拿到面前,中红签者,向前一步。”

四百余人按捺不住地伸出手,登时看见各自结果。  许多人都在流泪。  有人控制不住惊叫,往前一步用力举起手中红签。  也有人气到发抖,直接痛骂出声,怨天道不公。  陆陆续续,十个人全部出列。  张慕月唤了一声,十人便走到最前一列。  其中七女三男,每个人都是紧紧攥着那根红签,像是攥着命运的最后一丝转机。  她捧着名册,记录每个人的名字,以及是否父母健在。  “赵俊香。孤女,家乡东南。”

“程希。孤女,谷前送来。”

“金得喜。男,父母健在。”

……  到了第十人,她愣了一下,发觉这是那个天生双目全盲的少年。  她记得他,也是她亲自起的名字。  “……钟识光。”

……终拾光。她当初收下这个盲婴时,心里便是这样想的。  这孩子虽然行动不便,可其实很是聪慧。  他能记下各个场地的位置路线,陪她去摘采药物时也能凭触感嗅觉认出许多。  虽然读书困难,可这孩子从小懂事体贴,永远自己那一隅狭小眠处打扫的一尘不染。  张慕月看在眼里,暗暗叹气。  世上怎会有盲仙呢?  又一个十八岁便要被送出谷外的可怜人罢了。  少年根本看不见手中的签子是否有颜色,全凭身边弟子满怀妒意感慨地数声提醒,才茫然一声,被好心师伯牵进队伍里。  他听见张师尊声音发颤,惶然道:“师尊,你是不是哭了?”

张慕月抹着眼泪,快速摇头:“恭喜,恭喜!”

她此刻才笔触发颤地写下他的名字,后撤一步,道:“现在,你们要陆续走到恩人面前,拿走她递出的灵果了。”

沉水捧着漆盒,宫雾则站在旁边,一枚一枚地递给所有人。  涂栩心做事谨慎,给这漆盒下了好几重法术,确保不会来个莽的一把抢走全吃了。  每个弟子都要当面吃下灵果,把核放还原处再离开。  为首几人本来都止住了哭,走到宫雾面前时,认出是朝夕相处的那个小师妹,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们都在跪她抱她,拦也拦不住,然后边哭边笑地吃下玉露梅果,把果核上的残渣舔舐数遍,吃得干干净净了再放回去。  有好几人竟然在吃果子之后登时感觉有灵息直冲脑门,当即被谈问宫主扶到旁边教着如何驾驭灵气。  也有人吃完以后没太多感觉,失魂落魄地走回了队伍里。  终于轮到最后一人。  张慕月知道他这些年学到的口诀法经实在太少,开窍比旁人要难数倍,仍是暗暗祈祷。  哪怕能双目复明,也好过在黑暗里度过一生!  宫雾仰头看向眼前少年,笑道:“你好高啊。”

钟识光神色腼腆地轻嗯一声,鞠躬道:“深谢师妹。”

“别客气。”

她把玉露梅果放到他的手心,也有些紧张:“你吃吧。”

许多人都注视着他,好奇这灵果是否能让人重拾光明。  钟识光自出生以来,双目便紧闭不开。  他摸索着吃下那枚梅果,声音发涩。  “很甜。”

“真的很甜。”

他看不见那果核被吃净没有,仅凭舌头的触感将果核吮了又吮。  像是活在深深黑暗里的人,终于能试探着点燃一盏灯。  等果肉咽下,果核吐出的那一刻,有灵息喷涌而出,直冒得少年冷汗不止。  “灵窍开了,灵窍开了!!”

张慕月顾不上其他,哭笑着过去扶他:“你可以留下来了,你可以留下来了!”

她如姐如母,亲眼看着挂念的弟子能踏上长生之路,比在场的谁都来得高兴。  “识光,你睁开眼看看,你现在能睁开眼睛了吗?!”

少年仍闭着眼睛,却在笑着感叹。  “师父,师父,太阳真亮啊。”

宫雾望着他闭眼转圈,凭新生的灵视不住打量这世界的真实轮廓,眼眶红红的也在笑。  那不是太阳,是她点的灯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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