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楚念正在小睡片刻,远远听得传来弦歌雅意,带着些许雨的湿润寒气,隐隐传入院子里,丝竹管弦伴着歌女的吟唱有低迷的温柔,曼声唱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她稍稍睁眼,不觉叹道:“好雅兴,歌声亦好。”
木叶原本坐在她身侧,见她醒了,他过来替她将枕头垫高了些,轻声道:“我听阿真说了,是楚老爷正唤了歌女取乐呢。”
楚念稍稍诧异一下,只道:“原来父亲有这样的好兴致。”
桌上有今年的新柑,黄澄澄奉在碟中似一个个橘色的小灯笼, 木叶一笑不语,只拿起一个,剥了柑子道:“新贡上的冰糖柑,想必很甜,你尝尝吧。”
楚念才拈过一瓣要入口,却见阿真步履匆匆进来,附在自己耳边道:“安姨娘在自己院子里晕倒了。”
楚念“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太医去瞧了没?是受了惊吓还是衣食不足?”
阿真摇了摇头,揣测道:“会不会是她装病博老爷的可怜呢?”
木叶稍稍抬了眼,淡淡道:“既然是装病,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如今所有人都离得那里远远的,生怕沾染了半分晦气。”
楚念断然摇头,“父亲已觉她心思恶毒,若再有病痛,更不会垂怜了。”
阿真悄声道:“其实,奴婢之前隐隐听说,那安姨娘仿佛有些神志失常了。”
楚念的唇边噙了一缕散漫的笑意,“随她去,个人自有命数。”
阿真蹙眉道:“奴婢只是想着,那观音像的事,奴婢送过去的时候,确定那里面是没有任何麝香的,为何在安姨娘屋子里摆放了几日,便无端端被人塞满了麝香呢?”
楚念取了一片柑子慢慢吃了,方闲闲道:“自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她在清水里浣一浣沾了柑子汁的手指,冷笑道,“只是我怎容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
阿真微露忧色,“那人一再这般,小姐可要如何应对?”
楚念兀自轻笑,“根本就不用应对,她这是在自寻死路,我虽然现在不能置她于死地,但稍作敲打,倒还是可以的。”
阿真满目不解:“奴婢愚昧。”
“她不就是做梦都想拿捏我的把柄么?连那样毫无章法的法子都使出来了,”楚念把剥下的柑子皮一瓣一瓣抛进香炉里,空气中迷漫着馥郁醒神的清新柑香,不觉依依含笑,轻轻道:“那我便去亲自送一个把柄给她,她最近想必也是睡不安稳的,观音像的事还未解决,她也怕事情败露啊,若是能够借此压倒我,必定如获至宝,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楚念见阿真面带疑惑,微笑道:“你且看着吧,马上就有一出好戏了。”
阿真满脸疑惑,却仍是按一按鬓边珠钿,垂首微笑,“奴婢方才进门的时候还想着,小姐也许是有应对之法,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为取“镇心、安魂”之效,重重珠帘全系浅粉色珍珠串成,每一颗浑圆,大小一般无二,淡淡的珠晖流转,隐约如月华流光。望得久了,人也心平气和许多。楚念轻轻一笑,看着染得绯红的指甲,淡淡道:“是啊,应对那种人,我早就习惯了。”
想了想,“不过这次,我还需要你的帮忙呢。”
阿真忙拱手道:“奴婢定是万死不辞。”
如是几日过去,忽一日黄昏静好,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悄悄唤了阿真她们进内堂,手脚利索地帮自己换上一身婢女装束,又把发髻半挽,点缀绢花遮去大半容颜。见她们一脸迷惑的样子,环顾见四周无人,方悄声耳语道:“三更时,我要去那安姨娘的院子里见她,问问清楚观音像的事。”
绿启惊讶道:“怎么突然要去?老爷不是说无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去见那安姨娘的么?若是被人发现了,免不得亦是不少事端了。”
阿真亦劝:“小姐不要去罢。这样匆忙间什么准备也没有。”
楚念自顾自扣着衣襟上的纽子,道:“此刻不是正在准备么?那边我已经打点好,只等入夜看守的侍卫交班时蒙混进去。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阿真还是不放心,“小姐。万一被发现可是欺骗的大罪,不是轻易就可以打发的了的。何况您眼下正在风头上,实在不必去冒这个险啊。”
楚念对镜检视状容,见形貌不同于往日,只消低头走路,应当不会让人发觉。遂道:“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一趟的。那观音像的事,究竟是何人在害我,若是我不问清楚,这日子便没法安稳往下过了,”楚念压低了声线,回头对阿真道:“你寻着锦小姐屋子里的丫鬟,便将这些话传出去,除此之外,你便一个人在内堂待着,别叫人见了你。绿启去堂上把着风,不许任何人进内堂。我叫木叶同我出去。”
说话间已走至门外,不顾绿启阿真二人惊愕神色,悄然转了出去。木叶此时早已在外边候着,只作是带了婢女出去,走至院子门外,听见有侍卫路过,只笑道:“姑娘这是出去哪啊。”
木叶道:“小姐有要紧的事嘱咐了去办,赶着要出去。”
侍卫忙忙让道,讨好着道:“是是。奴才们就不碍着您了。”
走出几丈远,楚念与木叶对视一眼,忍不住微笑,道:“看来我扮得挺好。”
木叶亦微笑,神色间不自觉带了些许宠溺,“嗯,希望一切顺利。”
两人默默前行了一段路,几转出了花园又进了苑子,几座假山环抱之间是小小两间屋子,原是给姨娘们小憩用的场所。木叶按了按她的手心,低声道:“你进去换衣服吧。我在外面候着,都安排好了,你且放心。”
楚念叹一口气,“今天的事还真是大费心机。”
旋即换了衣裳出来,已是往日的千金小姐本色,只鬓发半垂遮住脸容,头上珠花素净些,更像是家常串门子的衣服。起身扶了木叶的手往偏僻路上走,穿过茂密竹林,便是五姨娘的院子后门,早有人接应在那里,径直进了苏姨娘的院子,那人早已侯在屋子里,见楚念进门,忙上前道:“见过念小姐,见过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