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芮再三忍耐，微微举目，正迎上对面笑容得意的脸庞，安姨娘扶着腰，沉着脸一言不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这个风口浪尖，锦芮好不容易按捺住内心的火气，冷冰冰行了一礼，只对着安姨娘道：“方才我唐突了姨娘，请姨娘恕罪。”
安姨娘的脸色并无好转，但仍旧是点了点头算是谅解，道：“罢了，你走吧。”
锦芮正欲起身，肖姨娘忙道：“安姐姐，分明是锦小姐做错在先，你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
安姨娘微有惊讶，望着对方道：“算了，我现在哪有心思站在冷风口折腾，左右说过了，便让她走便是了。”
肖姨娘抿嘴急道：“安姐姐糊涂了！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想想，且不说现今这一撞，这腹里的孩子有没有受到影响，光是这太医来来回回，就又要打扰你不少了。再说了，到时候老爷问起来，我们不这样解释，少不得老爷又要埋怨安姐姐你做事不周了。”
她微微一笑，凑近了安姨娘道：“正好老爷最近没来咱们院子里了，少不得又要说些什么呢。”
安姨娘明显被说动，脸上微露喜色，瞬间又冷怒，片刻之后端正神色，刹那间威风凛凛道：“锦小姐，你唐突我腹中孩儿，如今跪在这里好好思过，就当是给我的孩子赔罪了。”
她回头唤一个婢女：“夏儿，给我盯着她跪足半个时辰，才许起身。”
锦芮的恼与恨瞬间涌上心头，这样盛气凌人的语气，她真把自己当作了这府里的正室了么？安姨娘施施然离开，肖姨娘跟随两步，转头道：“锦小姐如今年轻，是跪不坏身子的，往日里少了大夫人的教导，难免行为不周，咱们这些做姨娘的就权当为了大夫人教训教训了。”
她的话如芒刺直扎锦芮心之中，顿时神色僵在了那里。肖姨娘说着媚然一笑，笑得得意而放肆，做出了一个让锦芮震惊又痛恨无比的行为，她轻轻启樱桃红唇，“扑”地一声将一口口水唾在锦芮眼前的地上。奇耻大辱！锦芮有一瞬间，几乎想冲上去重重扇对方的耳光了，如同当初无法无天的自己一样，但是……她握了握拳，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头脑中是近乎残酷的冷静。自己已经没有母亲可以依靠，就算是沈府，也是远在府外，而安姨娘如今是盛宠加身，又有孩子，若是真闹起来，只怕自己落不到半点好处的……锦芮冷冷转过脸，用力盯着对面带笑的脸，眼神如同锋锐的剑气寒气煞人。肖姨娘被她的目光震慑，不免有些害怕，一时讷讷，很快又嗤笑着弯下腰来对道：“锦小姐别瞪着妾身呀！难道——你还以为大夫人还在世么？还能为你撑腰呢？”
她们笑着走了，笑声在空洞的呜咽风声里格外刺耳。看着对方的得意背影，锦芮的视线缓缓移出，正好定格在远处楚念的院子，目光中如同凝结了寒霜冰雪，眼下她是这楚府里最得势的小姐，众人都上杆子哄着，而自己呢？母亲死后，庵堂差点就成了自己老死的归宿，好不容易回到楚府，现如今过得什么不人不鬼的日子？一点地位都没有，连一个小小的姨娘也能欺辱自己！何其不公平！何其令人愤怒！她握紧手心，嘴唇抿的紧紧，耳上的红宝石镶金坠跳了两跳，安姨娘之类的贱人不足挂齿，她既然这般没有眼色，那自己就让她尝尝后果。但如今造成自己这样结果的人只有一个，恨意宛如缠绵的藤蔓，一点一点爬上心头，她的目光久久凝视在楚念的院子处，眼中是挡也挡不住的肃杀之意。天气越来越冷，然而日光却依旧照常升起，只是没了往日的热烈，是日，夕阳灿烂，闲暇时便在院子里整理晒干的药材，将它们放置到日光下爆晒，以免冬日的气息沾染上。这一日楚念正埋头于药材间，却听到阿真轻轻唤她。“小姐。”
楚念看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她蹙着眉头道：“安姨娘午后一直喊着腹痛，闹了好半天，结果小产了。”
“小产？”
楚念扬一扬眉，神色略带诧异。“是”，阿真答道，“安姨娘也真是没福气的，才两个月大的孩子，太医如今疑心是麝香所害，所以老爷动怒了，下令严查。”
“是该严查”。楚念用清水浣手，神色淡淡的，“府中不明不白死了那么多孩子，早该严查了。”
“可是……”黄昏的暮色落在她清秀的面庞上，无端添了一层焦虑，阿真的话尚未说完，有位眼生的嬷嬷踏进门来，她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楚念，道，“又经劳烦念小姐走一回了。”
楚念没有动，只静静的看着她，“什么事？”
那嬷嬷笑吟吟请了个安，皮笑肉不笑道：“念小姐似乎有些流年不利，总和些不大吉祥的事扯在一起，奴婢也奉老爷命行事，带念小姐去问一问。”
阿真眸中有忧虑的光芒一转。楚念倒是漫不经心，只略整一整衣衫，“正好我此时得空，劳烦嬷嬷您略等一等，我这就和您一起去。”
那嬷嬷依旧笑着，“这样自然是好的。”
那安姨娘居住的院子在府里的南边，是她有孕之后特意迁过来的，这里地气冬暖夏凉，到了秋末时节依旧花木扶蔬，一蓬蓬雪白橙花如白茫茫星子妆点涤玉萝之间，映着向南墙架上的火红凌霄，一冷一热，滤去不少冷气，也俞加显得绮望甲方漪色漪色无边，花叶葱郁间有太湖奇石凸起，流水蜿蜒潺潺，不似别处富丽景象，倒颇富江南庭院风雅韵致。一进院子，楚念倒是面不改色，微微含首道：“这屋子倒是收拾得挺雅致，可见安姨娘倒颇为不俗。”
那嬷嬷瞟她一眼，唇角的弧度微微收敛。楚常云身边的管家许才闻声从里面出来，打起了湘妃竹帘道：“念小姐来了，老爷他们已经在此等着了。”
比起平常，他的脸上此时也多了些愁容之意，显然不太顺心，他往常得了楚念不少好处，倒是也知道礼尚往来这个词，所以迎楚念进去，悄悄比了个“善自珍重”的手势，随后便自顾自垂手立到了楚常云身边。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许是这个时节黄昏特有的带给人的窒息感觉，安姨娘躺在卧室的角落里，两颊蜡黄，双眼通红，不施粉黛，如云的发丝乱蓬蓬散落在肩头，身上只披一件家常的月白染花寝衣，很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狭长妩媚眼帘小心翼翼地垂着，唇边哀受惊的委屈还未褪去，楚常云正坐在榻前，与她嘤嘤私语，好生安慰。楚念屈膝请了一安，“参加父亲。”
楚常云随口唤了起来，问道：“如今已是入秋了，你怎么还穿的如此单薄，若是生病了倒是真不好了。”
楚念没想到他劳师动众唤自己前来，却是这样温情的言语，意外之余只好如实回答：“没关系，女儿习惯了也便好了。”
楚常云闻言，点点头，“我见你也是瘦了。”
楚念行过礼后，微微笑道：“我日日照镜子倒也不是很觉得，许是父亲许久没见我，所以更觉得显瘦。”
楚常云不置可否，倒是缩在榻上的安姨娘“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老爷，妾身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妾身不甘心，不甘心！”
这样凄厉的哭声在小小的阁子里左冲右突，撕心裂肺，楚念只觉得头疼和闷热，背上沁出层层的汗来，她怔怔地想，这样苦热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完呢？楚常云神色痛惜，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心，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个公道就是。”
安氏止了撕心裂肺痛哭，只是小声地啜泣着，啜泣着，那绵绵的抽泣声似一枝缓缓渗透肌理骨髓的针，连楚念听着亦是心酸起来，正色道：“姨娘这样伤心，看来孩子的确失去得意外，父亲不能不还姨娘一个公道。”
“既然你也这样说，”楚常云收敛了方才的温情脉脉，他冷冷唤来一旁的婢女，“你给念小姐看看吧。”
那婢女也红着眼，只答应了声“是”，将放在黄梨木桌上的一尊观音像捧了过来，只见那观音像手法精妙，面容栩栩如生，衣褶纹理无不纤豪毕现，正是楚念送给安姨娘的瓷器：“观音送子。”
“此物有何不妥吗？”
楚念皱起了眉，问。水蓝色坠珠长帘后徐徐站起一个女子的身影，“这观音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仿佛是前朝书院圣手沈才之手，沈才最擅捏观音像，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
帘后的女子巧笑倩兮，正是林姨娘，她安慰似的拍一拍安氏的手，打量楚念几眼，“安姨娘如今正在遭受失子之痛，念小姐还盛装前来，不怕人见了刺心吗。”
楚念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虽不平庸，但绝对算不上盛装，想到这里，只淡淡一笑，并蒂海棠花步摇上垂下的银子流苏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原来穿衣打扮，被不同的人见到真的会生出不同的见解来，果真有心人有心生嫌隙了。我盛装前来，正是不想安姨娘见了刺心，难道林姨娘觉得我素服前来才算是安慰安姨娘了吗？倒不怕安姨娘更触景伤情。”
林姨娘一时语塞，眼中的愤恨转瞬即逝，只好道：“念小姐机变过人，心思深沉，嫔妾如何能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