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瞥眼见五姨娘无声地撇了撇嘴。难怪她要不快,府中迄今只有她诞育了一位皇子,即便如今老爷的心思不在她那里,孩子却也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可是如今安姨娘有宠还不算,乍然有孕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若是将来生了女儿还好,若是也生了世子,她的儿子在楚常云眼里就会无足轻重,地位也岌岌可危了。忙乱间太医也赶了过来。想是知道事情要紧,太医来得倒快,话一传出去人立刻到了,诊了脉,忙不迭道:“是有喜了。”
太医说了便是板上钉钉。肖姨娘笑意溢出在眼底,一迭声地唤了内侍去禀报老爷,又叫了安姨娘的贴身侍女来细细嘱咐照顾孕妇的事宜。突然有这样大的喜事,众人惊讶之下手忙脚乱,人仰马翻,直要团团转起来。楚常云本来刚刚从朝堂下来,老夫人也正要梳洗歇息。有了这样大的事,忙先遣人嘱咐了安姨娘不许轻易走动,急匆匆赶来了五姨娘的院子里。安姨娘安适地半躺在胡床上,盖着最轻软的云丝锦衾,满脸欣喜之下略微有些局促不安,众人皆在旁边看着,神色或惊或嫉,倒是不见多少喜色。楚念跟这位安姨娘算不上熟悉,只瞧着坐在桌前写方子的太医,凉凉道:“这位太医我瞧着面生,仿佛从前没见过。”
他忙起身敛衣道:“微臣是上月才进太医院当职的。”
“恩。”
楚念抬眉,只笑一下道:“不知从前在何处供奉?”
那人恭敬答道:“回念小姐的话,微臣沈尘苍州人氏,入太医院前曾在苍州开一家药坊悬壶济世。”
“哦?”
那安姨娘笑一笑,竟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道:“如此说来竟是同乡了。沈太医好脉息。”
那人拱手:“不过是尽好本分,承姨娘谬赞,微臣实在惶恐。”
正说话间,楚常云和老夫人都赶了过来。楚常云的脸色又惊又喜,他如今已有四十了,但膝下子嗣一直单薄,故而分外高兴,俯到安姨娘身边问:“安娘,是不是真的?”
老夫人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又问了五姨娘几句末了向安姨娘道:“安娘?可确定真是有孕了?”
安姨娘含羞低声道:“妾身也不知道,但是想着五姨娘是生育过的,太医也刚刚来看过,她们说是大概也就是了。”
那位叫沈尘的太医连忙拱手,“回老爷和老夫人,安姨娘确实是有了身孕了。”
楚常云听到这里,脸上已多了几分笑意:“多谢太医。”
老夫人这方面的资历到底丰富些,只扬声道:“安姨娘贴身的婢女在哪里,去唤了来,我有话要交代。”
那几位婢女俱是随侍在院子里的,听得传唤都唬了一跳,急忙走了进来。老夫人的眼神中带了和颜悦色,许是事关孩子,其中更是带了几分关切:“你们是近身服侍安姨娘的宫人,如今她身子有喜,更要事事小心照料,每日饮食起居都要仔细按着太医的来,若是孩子安然诞下,也少不得你们的好处的。”
那几位连忙答应了。楚常云正坐在床前执了安姨娘的手细语,烛火明灼摇曳,映得安姨娘雪白丰润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晕,容色分外娇艳。老夫人仔细叮嘱道:“如今安姨娘有身孕是府中头等大事,必定要小心照顾妥当。太医院中伊应生最擅长妇科千金一项,昔日妇人之症皆由他侍奉,是个妥当的人。”
旁侧那肖姨娘插嘴道:“方才这沈太医也说了,伊太医家中有白事,丁忧去了。这一时之间倒也为难。”
安姨娘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颜笑道:“刚才来为妾身诊脉的是太医院新来的沈尘沈太医,妾身觉着他还不错,若是老爷没有别的想法,就让他来照应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也好。你如今才刚刚有孕,这孕期里的忌讳多着呢,凡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出什么差池,诸多不懂的地方,大可直接问五姨娘,她刚刚生产过,经验到底丰富些。”
五姨娘见自己被提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轻笑道:“妾身疏忽。老夫人和老爷来了许久,竟连茶也没有奉上一杯,真是高兴糊涂了。还望恕罪。”
楚常云兴致极好,道:“正好我也有些渴了。”
说着问安姨娘,言笑晏晏:“安娘,你想要用些什么?”
安姨娘脸颊稍红,忙道:“同老爷一样便行。”
楚常云笑一下,道:“眼下你是有身子的人,和我客气什么?”
安姨娘这才仔细想了想,轻声道:“适才妾身不小心打翻了梅子汤,现在倒有些想着,若是五姨娘这里还有,可否为妾身盛出一碗来。”
五姨娘神色如常,只和睦微笑道:“前些日子府里买了许多新鲜青梅来,我让婢女细心腌了,如今梅子汤我这里自然有的是。妹妹要是喜欢,我日日让人做了你那里去。”
林姨娘撇开了视线,在旁讥刺一笑:“五姨娘到底是为人母,还真是贤良淑德。”
五姨娘只作没听见,赧然笑了笑,正要吩咐婢女去端梅子汤,忽听楚常云出声,“安娘不爱吃酸的,她的梅子汤多搁些蜂蜜吧。”
她嘴角一颤,表情中的不自然一闪而过,只轻声应了一声,随后才下去。楚常云又握住安姨娘的手,闲闲说了许多话,这才各自散了。到了晚间时分,楚念用过了晚膳,又吩咐了挑了几个菜送去了老夫人处,才慢慢在庭院里踱着步子消食。眼下的情况真是越来越复杂了,那安姨娘的身孕倒是个大麻烦,谁沾染上半分都不好过。灯火初亮,阿真刚刚端了水准备让她梳洗,只听屋门“咯吱”一声,有风立即吹了过来她回头望去,只见许久未见的木叶,捆着扭了一个老妇人进来。最初是堪堪的惊讶,但楚念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站起了身。木叶的动作毫不迟疑,只推着那妇人跪在楚念面前。那人浑身瑟瑟发抖,低着脑袋死活不肯抬头,身形眼熟的很。楚念在榻前坐下,端起面前那盏泡好的茶,冷哼一声道:“可不是旧相识嘛,林妈妈,别来无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