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内深远而辽阔,寂静之中惟见阳光的明暗交错在平金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痕迹。老夫人的佛珠猛地停止转动,她上前扶起楚念,脸上满是慈爱的怜惜,只轻声道:“念儿,你也别怨你父亲,他也是爱子心切,既然事情如今已经查明,那便是还了你清白了,先坐下,等下让太医好好瞧瞧,如今秋意深了,别跪出什么毛病来。”
说着瞥眼看锦芮一眼,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锦芮微一咬牙,别过脸去不再看,唯独手心紧紧的攒起来,面露不忿之态。楚念轻轻笑一下,神色自然道:“多谢祖母,孙女不觉得委屈,更不会怪罪父亲一分一毫,只要家弟安然无恙,孙女也可放心了。”
五姨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由大是窘迫,脸“腾”地一下滚滚的热了起来,半响,只讷讷道:“原是我冤枉你了,还请念小姐恕罪,我方才也是急昏了头,一时失了理智……”楚常云的脸色一片阴沉,怒气冲冲盯着地面,听到这里便轻咳了一声。五姨娘语气一滞,表情愣了一下,怯怯看他一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楚念上前握住她的手,只笑笑,恬和道:“左右不过是母亲的爱子之心,何罪之有呢。”
苏姨娘稍稍行一礼,轻声道:“老爷,事已至此,妾身也有话要说。”
楚常云颇为诧异的看她一眼,“什么事?”
苏浅堪堪直立,转眸环视立于诸人身后的婢女,咳嗽几声面色苍白,缓缓道:“老爷,其实方才锦小姐不信妾身的话也有理,刚才妾身听见有婢女说好几次见念小姐前往五姨娘院子的方向,不如还是再澄清一下比较好,以免日后再为此事起纠葛。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楚常云眉头一皱,道:“你所言自然是好。”
说着语中颇有厉色,“刚才是哪两个人指证念小姐的?自己站出来罢。”
立即有两名婢女“扑通”跪于地上,花容失色俯身于地。苏姨娘拿绢子掩一掩唇,静静的瞧着她们,道:“你们俩都是亲眼见念小姐进入五姨娘的院子的么?”
其中一位婢女神色瑟瑟,道:“奴婢是见念小姐往那院子方向去,至于有无进去……似乎……似乎……”她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苏姨娘皱了皱眉,“什么叫似乎?吞吞吐吐成这样,我看简直是‘莫须有’。”
又看向另一婢女,“你方才也信誓旦旦说自己看见了,可是真的吗?”
那人把头磕得更低,慌张道:“奴婢只是见念小姐独自一人。”
苏姨娘抿了抿唇,不理她们,只说:“话我已是问清楚了,老爷您看呢?”
楚常云的脸上露出厌恶神色,“都是些造谣生事的家伙。平日里别的不会,捕风捉影的本事倒是大得很了。”
说完只吩咐身侧的管家道:“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把这两个人拉下去各自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不到半盏茶时间,窗外很快传来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和婢女哭泣的声音,锦芮只作充耳不闻,转过头来瞬间睫毛一扬,飞快目视苏姨娘,唇边有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旋即又若无其事垂眸端坐。屋子里点燃了一圈檀香,那静默的香气袅袅从青鹤香炉中缓缓冒起,使得空气中有一种别样的沉静气味。五姨娘满目悲戚,环顾四周,神色大变,道:“若不是念小姐所为,又是何人要害我的孩子呢?他还这么小,到底是谁非要置他于死地!”
楚常云一语不发,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山雨欲来前阴沉的天色,手紧紧地握在身后,握成一个发白的拳头,“放心,我在这里,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孩子,早晚我要将那个人查出来,碎尸万段。”
只听“砰啷”一声,有人脚底一软,重重跌倒在地,打破死寂的沉默。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她年岁瞧着不大,挽着两个小发髻在两旁,此时缩在紫檀高架的花架地下,竟像是被吓破了胆子,浑身发抖,嘴里不住重复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情景实在颇为诡异。楚常云心中顿时生疑,眉头紧皱,“你看见了什么?”
那婢女像是怕的紧了,只是一径地大哭,哪怕楚常云再三询问,她只是拼命摇头,不住往后面躲。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她,老夫人的目光沉稳如水,“我看这丫头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得好好问清楚。”
她吩咐身边的嬷嬷去将人扶了起来,又握着手轻声安慰了几句,“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出来,凡事有老爷给你做主,还有老夫人呢,不会冤枉了你的。”
只见那丫头好不容易止了哭泣,表情却似受了极大地吓唬,猛地跪下,高声尖叫道:“老爷,奴婢看见了,奴婢看见七巧将乳娘们的绢子放在汤药里泡,奴婢亲眼看见了。”
七巧是五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听到这里顿时花容失色,厉声道:“你胡说!你污蔑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那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死命挣开那嬷嬷的手,极力喊道:“我明明看见你将那些剩下的黄褐色汤药倒在小厨房的花盆里,熬完了的药渣也埋在那花盆里,你当时的绢子不小心掉进药里,你一并埋在那花盆里,我当时只是好奇,以为你在做什么好玩的事儿,索性便偷着看你做完也没多想,如今想起了,才觉得怕到了极点。”
绢子,药渣,这便是铁证了,楚常云立即让人去查。不到片刻,已有人上前禀明,“回老爷的话,从那花盆里翻出了药渣,那土也让太医辨明过了,确实有黄连的药味。”
他端上一方脏兮兮的丝绢,“这丝绢也让太医辨认过,确实是被黄连药浸泡过的。”
那七巧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分血色,慌张跪下泣道:“老爷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奴婢知道错了。”
五姨娘神色渐渐僵硬,隐隐透出青色,似乎有漫天的怒意,“居然是你!”
那七巧的脸色白如纸片,不住磕头,浑身上下抖如筛糠,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五姨娘勃然大怒,狠狠一掌劈在对方面上:“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我待你素日来不薄啊,难道就因为我之前责罚过你一次?所以你一直怀恨在心,报复在我的孩子身上?”
五姨娘虽然力气不大,但这一掌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七巧脑袋一偏,喉头一哽,竟是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楚常云神色冷峻,只一双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突突跳着:“楚府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如此恶毒?仅仅因为自己受了责罚就要害死这么小的婴儿?”
那七巧拼命摇头,目光里写满了恐惧,哀声道:“是奴婢糊涂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老爷饶命,姨娘饶命。”
锦芮长长的睫毛如羽翼一扇,道:“原来都是你这个贱奴才做的,谋害世子不说,还让念姐姐受了好大委屈,还请父亲重重处置这个贱人!”
楚常云冷声道:“锦儿你说如何处置?”
锦芮饱满的唇色似盛开的玫瑰,里面吐出置人于死地的寒冰,“回父亲的话,女儿以为要立刻绞杀!这个婢女心眼忒坏,胆敢谋划孩子,又妄图嫁祸给念姐姐,父亲定要将她手指头都剁掉,好给念姐姐和姨娘出气。”
苏姨娘的目光凉凉投过来,“总以为锦小姐是大家千金,温柔敦厚,原来也有这辣手无情的时候。”
那七巧吓得面如土色,跪下狂呼着“救命”,侍卫上前将她硬拖出去,楚念冷冷看着,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带来的绝望呼声让她觉得刺耳。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宛如冬日寒冰一般晦暗难辨,“父亲,女儿之前已经遭受过太多非议了,从前不加追究是觉得不足挂齿,谁知一再宽纵反而酿成谋划之名,看来容忍非但不会让对方见好就收,反倒是会让对方以为女儿软弱可欺,”她顿一顿,“既然这样,女儿也觉得锦妹妹所言甚是,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不如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楚常云一向主张宽容待下人,但今日之事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控制,他沉下脸色,“既然念儿你执意如此,那为父并不会阻拦。”
很快,侍卫把那些血淋淋的东西拿进来复命。淡淡的血腥气在屋子里弥漫,楚念看也不看,道:“赏给那些下人看看,让她们知道今后如何管好自己的手。”
有婢女瑟瑟发抖,只看了一眼便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楚念睨一眼旁侧那人,静静道:“还得多谢锦妹妹的法子,看着倒是管用的很,如今看来,以后他们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了。”
锦芮勉强一笑,紧紧攥着手中绢子,“哪里的话,你我是姐妹,我自然是应当为姐姐出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