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明显没想到锦芮会这般决然的心性，想是平日里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不由表情一怔，一时坐在原地没有说话，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论理说，楚府同沈府也算是连带姻亲，就算素日来往来不多，但总也相安无事，甚至楚常云之所以能够做到眼前的位置，沈府在其中功不可没，两府一直相辅相成，尤其是在这个波澜诡异的朝堂上，这样的帮衬保证了双方的稳定，事到如今怎么会闹到这样的地步。就算此事跟那个嫡女楚念有着莫大的关系，但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手段和胆量，一个无依无靠的嫡女，居然敢直接对自己的大夫人下手，就算是自己的女儿有错在先，但那楚府的老夫人莫不是瞎了不成，孰轻孰重难道分不清？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冷声道：“你那个嫡姐，到底是什么性子的人？你一五一十，都同我说出来。”
锦芮落了几滴泪，握拳愤恨道：“我母亲曾经说过她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只要稍稍施加恩惠便会感恩戴德，但如今我看来她倒是狠毒的很，稍有不顺便会怀恨在心，做事半分余地也不会给别人留，每次都恨不得直接要人性命，母亲一定也是被她表面上的温柔懂事所蒙蔽，疏于防范，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的。”
沈老夫人叹一口气，掏出绢子抹了抹眼泪，道：“锦儿，如今你母亲已经去了，木已成舟不能再改，你可千万要节哀顺变，咱们已经够伤心的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交代啊。”
锦芮听得这些话，鼻中一酸，眼泪顿时簌簌往下掉，哀声道：“外祖母，我这辈子都要被那个女人给毁了，我的母亲没有了，我的地位也没有了，如今连我的父亲都对我不闻不问，您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原以为沈老夫人会对她安慰几分，没想到对方却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锦儿，你放心，这个仇咱们自然是要报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若是要贸然出手，只怕会徒劳而返。”
“为什么？”
锦芮瞪大了眼，表情明显不敢置信，难道堂堂一个沈府，还收拾不了一个楚念吗？莫不是沈老夫人在敷衍自己？“外祖母，您是想毫不作为，直接让我母亲枉死么？”
沈老夫人重重拨开她的手，冷冷道：“有你这样指责长辈的吗？你难道真的没有发现，此事不仅是涉及到你的嫡姐，就连楚老夫人谈到此事也是含糊推辞，只说是你母亲疯癫之症发作才死其他一切都不愿多聊，她们的态度足以代表楚府此时的态度，你父亲也是站在她们一边，现如今你对他们来说已经无足轻重，就算我再想帮你一把，但你到底是姓楚的，是外家，又岂是我想管就管的？”
锦芮的心悚然一惊，飞快捂住自己的嘴，“外祖母！那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为母亲报仇？孙女已是忍无可忍，见到那张脸在面前，孙女都恨不得冲上去撕碎她的脸！”
沈老夫人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满脸心疼道：“这些事先从长计议，我今日也听说了一些之前的事，瞧着你眼下脸上的蝎毒还未消，待会儿我便让太医配了药送来，不管怎么说，对于女子来说，颜貌是最为重要的，仇恨要报，也不能亏待自己。”
锦芮以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下意识回想起自己当初在那武妃娘娘面前受的侮辱，表情一怔，顿时呜呜的哭了出来，“祖母，孙女心里委屈啊！”
沈老夫人见状，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大夫人不管做错了什么事情，娘家都可以为她撑腰，可是现在的局面，几乎全部楚府的人都是一面倒地所有人都认为她欺瞒皇室，疯癫病发，还几次三番迫害楚常云的妾室，害的子嗣单薄，就算是这样，最后楚常云也没有休妻，全都是看在两府联姻的面子上，如果现在提出从头追查，简直是在打楚常云的脸，若是换了其他人家，自己或许还有这个能耐，可是楚常云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巡抚可以任其揉捏，官居宰相，更一直深受皇帝的信赖和倚重，现如今立刻与其翻脸显然不智。“等到我回府，同你舅舅他们从长计议，前朝诸事互相牵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切都需细细安排。”
锦芮心中一慌，道：“可舅舅整日繁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祖母莫不是在借机拖延吧！”
沈老夫人哪里能够容忍别人同她这般说话，当即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声，原本置于桌面的茶杯倒了下来，摔在地上一下子变得粉碎，锦芮吓了一大跳，脸色立刻白了，凄凄楚楚地道：“外祖母……”沈老夫人见她这个可怜样子，满心的怒火便发不出来了，只道：“这些你都不用管了，一切我同你舅舅他们自有计较！”
锦芮眼圈儿一红，咬了咬唇，急切道：“可是如今我已是被父亲送去庵堂了，母亲已是亡故，没有人再会帮我了，若是外祖母再不帮我这次，我这辈子都会在那里度过了，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你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在，自然不会让那帮子下贱人将你欺负了去。”
沈老夫人的声音僵硬地如同一团冰块，她扭头看了大夫人的尸体一眼，面容慢慢变得冷酷，“丧女之仇，我一定会报的！”
丧事办的格外热闹，辛苦一整天，待到所有客人都离开，时间几乎已经是半夜了，楚念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内，阿真煲好参汤送过来，她端过来慢慢的搅着，金黄色的汤汁在烛火下看着更为诱人，她却没有什么胃口。“你再这样搅下去，只怕碗底都会被你搅穿了。”
满是无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楚念抬一下眼，“是你啊。”
木叶大步走了进来，轻轻一笑，“阿真熬了好几个时辰了，你一整日都没进过东西，再怎么没胃口好歹还是喝一点吧。”
楚念笑一下，起身将那盅鸡汤又舀了一碗出来，“我这个主子都一整天没空进食，你这个做下人的只怕更是如此了，既然来了便一起喝吧。”
木叶倒是也毫不客气，只接了，“我不必面对那么多人，下人那么多，总能找到机会偷偷懒的。”
楚念笑了笑，倒是没说话。木叶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我在想，大夫人之事，为何会如此突然，要知道，前几日虽然我装鬼吓了她几次，但远远没到能够让她丢掉性命的地步。”
楚念漫不经心的“嗯”一声，低声问他，亦是自问：“你当真以为是大夫人自己出的事么？”
“自然不会，那夜我也见过她，虽是有些神志不清，但也算得上健康无恙，”木叶停一停，轻声道，“其实你想的事情我也明白，老夫人出此下策，不过是为了封住她的口。”
楚念轻轻一哂，举目看着窗外，“既然你也明白，那我更是无需多说。”
她低头看着自己素白无饰的指甲，在光线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间开始下起了雨，细雨潺潺，秋意阑珊。绵绵寒雨滴落在阔大枯黄的落叶上，有急促的轻响。楚念道：“我不过是没想到，老夫人居然舍得为了掩埋一个往日的秘密花费这样大的代价，毕竟大夫人一死，整个沈府都会断了往来，只怕还会变为仇家。”
木叶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每个人都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老夫人这种一辈子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她向来在人前慈爱示人，又一直吃斋念佛，怎么会允许这种流言蜚语传出来，”他冷冷一哼，“他日可以为了所谓的利益害死你的母亲，今日也能够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向对知情的大夫人动手，这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同，说到底，这些人，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只要能够保全自己，牺牲谁也无所谓。”
楚念轻轻“嗯”了一声，静静看着窗下被雨浇得颓败发黑的菊花，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模样颇为凄凉。或许，的确如木叶所说，这一切本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吧。想到这里，她的手略略有些发抖，只轻声道：“那我的父亲呢，整件事他难道是真的毫不知情？我的母亲凄惨而死，腹中还怀有他的孩儿，为何他也能够做到从始至终冷眼旁观。”
木叶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别低估了利益这两个字。”
他转头，哀伤如水散开，漠然笑道：“在有些人眼里，根本没有情分两个字，只要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要牺牲掉再多无辜的人，甚至那些人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妻儿，他们都会去做。”
楚念惊异地望着木叶，或许这一刻的木叶，已经不是我所熟悉和知道的木叶了。或许在某一刻，他有了他的变化，而自己，却没有察觉。像是下意识一般，楚念上前握住他的手，轻轻道：“你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