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血液都好像凝固住了,林随意屏住呼吸,他站在原地像是石化了一样。视野里,应朝霞双手搭在窗台上,人还是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她并没有昂起脑袋朝着林随意看过来,而是垂着头,头发从她的肩膀滑落,盖住了她的脸。 林随意没敢动作,她也没有动作。 只有方虔哆嗦着嗓子:“有……有个黑影闪过去了。”
林随意紧张地吞咽一下,他僵硬地扭头去看身后的方虔。 方虔是半躺在地上的,以方虔的角度是没办法看见蹲在窗户下的应朝霞的。 方虔一连几个寒颤,见林随意朝自己看过来,他面色如土,说话的时候上下牙都不听使唤,撞出不小的响动。 “林随意……你……”方虔崩溃道:“你没看见吗?”
方虔的害怕并不像作伪,这是真实恐惧下才有的身体反应,方虔确实是看见了窗外飘来闪去的黑影,但不对。 方虔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看见应朝霞的! 林随意随即意识到,或许方虔看到的黑影并不是窗台下的应朝霞,除了应朝霞,还有别的东西也找上门来了。 还真是大吉大利双喜临门。 林随意扭头又去看仍旧保持蹲身姿态的应朝霞,因为白天的时候他曾从应朝霞手中逃脱过一次,所以今晚看见她,林随意是有想过再跑第二次的。 但这里并不只有应朝霞,本就不高的逃亡的概率瞬间拉到最低,林随意感觉到一丝绝望。 他向窗外眺去,那么方虔看到的黑影在哪里? 视野里,狂风呼啸,小院里的大树树枝摇曳,再往远一点,弯月挂在天空,浓云蛇一样缠住月亮。 在哪? 应朝霞还在窗台下蹲着,方虔看见的凶煞在哪?! “林随意!”
方虔突然一声,他这一声比之前几次的叫喊还要大声还要着急还要恐惧,“进来了!!!!!”
林随意:“?!”
在哪?! 他的视野里确确实实是没有方虔所说的黑影,但林随意丝毫不怀疑方虔在说谎,也没有怀疑过方虔是紧张过度而产生幻觉。 因为就在方虔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后,他的嗓子就发出了‘咔咔咔’的声音,像是被紧紧地勒住了喉咙。 林随意愣了下,随即冲到方虔边上,伸出手想要按住疯狂挣扎的方虔。 方虔挣扎得很厉害,连用作固定双腿的木板都被他挣扎的动作而蹬得老远。他双臂折叠过来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双手抓着自己的喉咙。 “咔……咔咔——林……林随意,咔咔……救……我……” 方虔眼珠子不断地向外凸,他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勒住喉咙。 但是什么东西,林随意不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视野里只有气息越来越弱,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方虔。 哪怕他伸手去摸,也是什么都摸不到,只有一团带着血腥的空气——方虔口鼻都已出血。 林随意想要扶方虔起来,可他去拽方虔的时候才发现方虔犹如千斤重,他拽得手指都没了力气都没能将方虔搀扶起来。 可明明他白天的时候还拖着人跑出好几里路。 这一刻林随意终于意识到,凶煞进屋了,但是他看不见。 而凶煞缠上了方虔,凶煞不会失手。 方虔要死了。 “方虔、方虔、方虔……”林随意竭力保持冷静,他不断替方虔顺气,企图用这样的办法缓解方虔的窒息。 “你告诉我。”
林随意问:“你看见了什么东西?”
“方虔。”
林随意去掐方虔的人中:“你看见了什么?”
他太想救人了,把方虔的人中处的皮肤都掐出了血印:“是什么东西掐住了你?!”
方虔艰难地朝林随意看了看,这一刻的方虔也明白了什么。 林随意救不了他,林随意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动弹不得,身体好像被捏碎,他意识到自己生命所剩不多,满腔绝望:“是……s……” 咔嚓一声。 方虔的脑袋就掉了下来。 一切答案戛然而止。 林随意大脑一阵空白。 他看着方虔的身体软了下来,发愣许久后,他扭头去看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应朝霞从蹲着的姿态改为站起,她站在窗户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身,很快地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随后风止,一切恢复原样。 林随意僵持着没动作,方虔的血溅进他眼眶里,视野是猩红的,看什么都是一片血色。 在他第一眼发现应朝霞站在他身后时,就注定今晚不会太平。 林随意有想过自己活不过今晚,但他万万没想到死掉的是方虔,而他却还活着。 应朝霞出现在窗户后时,他呼吸了。 对影不见人的镜子也是他打碎的,怎么反而是方虔死亡? 是应朝霞发现了方虔活人的身份,还是方虔惹了凶煞?是应朝霞杀了方虔?还是凶煞害了方虔? 林随意试图回忆方虔在屋子里的所作所为,但方虔活生生惨死的一幕在他脑海里盘根,他呼吸都是迟钝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他想不起方虔到底在那间属于应朝霞的屋子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但林随意知道,他必须得缓缓,他是亲眼看见方虔死亡的目击者,他的脑子存有重要的线索,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宕机,对,他不能宕机,他得缓缓,得休息,他两晚没有睡了。 后续找凶煞还需要他。 林随意看了眼床,床上的被褥叠得很整齐。 这是楼唳的床,他满身鲜血不敢弄脏。 林随意只能坐在铺于地的被褥之上,挨在方虔的旁边。 他想了想,把方虔的脑袋拾回去,摆在方虔的身体之上。 摆好之后,林随意低头看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他只是金花街的一个小厨子,说来别人或许不会相信,他这个小厨子没宰过鸡也没杀过鱼,都是他央人家给弄好的,现在他竟然捧着一颗人头。 林随意呆坐了很久,脑子空荡荡的,天大亮后他都没反应过来黑夜已经过去,危险已然离去。耳畔听见了脚步声也没反应过来有人朝着他所在而来,直到门被突然推开,他转头一看——楼唳终于回来了。 “林随意,你——”屋里的一幕让楼唳深深皱起眉。 “楼先生。”
像是漂浮的身体终于落地,林随意人一歪栽倒下去。 他并没有完全落下,楼唳上前将林随意拉起来,之后打横抱起。 跟在楼唳后面进来的师兄郑析被屋里的场景骇住,他愣了很久,反应过来扑到方虔的尸体前,大喝一声:“方虔!”
“发生了什么!”
郑析双目瞪大,仰起头去看楼唳怀里的林随意,他想去抓林随意,让林随意回答他的问题。 楼唳侧身躲过扑来的郑析,“人晕过去了,等他醒来再问。”
楼唳把林随意放在床上,叠好的被子被拽来盖在林随意身上,随后拿出丝帕去擦林随意脸上的血迹。 将整张丝帕都染红了也没能擦拭掉林随意脸上沾到的血,楼唳皱了下眉,对郑析说:“我去打水,别叫醒他。”
“我师弟死了!”
郑析怒吼。 楼唳说:“他受惊了,他没办法回答你。”
“让他休息。”
楼唳看着郑析:“他醒来后,你所有想知道的,我都会替你问。”
老头家里的井水混浊,楼唳走了好几家才找到干净的清水。 他坐在床边一点点替林随意清理血迹,清理完了,他把林随意的胳膊放进被子里。 楼唳静静地看着林随意的面容。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灼人,林随意掀了掀眼皮。 知道林随意将要醒来,楼唳站起身正要去让郑析进来,身后一道喑哑的声音:“楼先生——” “昨晚发生了什么,给你五分钟组织——” “楼先生,我好怕啊。”
林随意焦急打断。 楼唳停住脚,他转身。 “我知道邪祟是什么了。”
林随意面色还苍白着,目光紧紧地贴在楼唳身上:“我好怕你出什么事啊。”
楼唳蜷了下手指,“我没事,昨晚发生了什么?”
“楼先生。”
恐怖的回忆让林随意脸色更加难看:“方虔他,他,他死了。”
“怎么死的?”
楼唳问。 “我不知道。”
林随意痛苦地垂下脑袋:“您进山后,我和方虔去了应朝霞借宿的家里,门上锁了,我们从窗户翻进去。我们看见屋里有衣柜有桌子,桌上摆着玫瑰,还有茶壶。方虔说梦玫瑰是吉,梦茶壶也是吉。”
休息之后脑子终于可以运转起来,夜晚的经历在脑海中放映好几遍,林随意回忆着,语气艰难:“有镜子,我发现镜子里不见影子,这是凶兆,我让方虔来看。我并没有得到方虔的回应,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应朝霞回来了。”
楼唳拧眉。 “那个时候我还在呼吸,我下意识就想跑,趁着应朝霞开锁进门,我翻出了窗外,这个过程中我打碎了屋里的镜子,但我顾不上了,我让方虔和我一起逃跑。我们一直跑,一直跑到村口才停下来,方虔说我不一定会死,因为我们翻进来的窗户被我关上了,方虔说隔着窗户应朝霞应该没有察觉我的呼吸,但他也不确定,方虔说如果我能安稳度过夜晚我就不会出事。可这么等着太煎熬了,方虔让我去求您用清醒约章。”
林随意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是想等您回来的,但没等到。”
“方虔说您的屋子大一些,如果应朝霞和凶煞找上门我们才能有逃跑的空间。”
林随意艰难地述说着:“天黑后我们一直在等,它们果然来了。应朝霞就在窗外蹲着,黑影从外面跑了进来,但是我根本看见不见进屋的黑影!”
说到这里林随意着急起来,他急得咳呛了几声:“方虔说黑影进屋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也摸不见。方虔好像被什么勒住了,他一直在挣扎,他求我救他,我救不了他,我没办法救他。”
“我只能看见方虔一点点死掉,我问方虔看见了什么。”
楼唳问:“他回答你了么?”
林随意摇了摇头:“他发不出声音,他没办法……” 突然想到了什么,林随意猛地顿住,“不,方虔发出声音了。”
林随意:“他说‘是……’。”
楼唳:“是什么?”
“不。”
林随意回忆起方虔的口型,“方虔说的不是‘是’。”
他问方虔的时候方虔已经濒死,林随意还记得方虔濒死的眼神,绝望…… 是绝望而非涣散,证明方虔还保有生命最后一丝清醒。 绝望的清醒下,知道自己发出一个音节都是艰难,又怎么会用‘是XX’的句型来回答林随意的问题。 方虔确实是回答了林随意的问题,只是身体痛苦地挤压勒住之下,他的回答变了形,让林随意听上去像是在说‘是’。 方虔说的到底是什么? 害死方虔的、林随意无法看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屋里一片沉默,林随意鼻尖还能嗅到血腥。 他将昨晚所发生的、方虔的死状前前后后回忆无数遍。 过了许久,林随意眼睫颤了颤:“楼先生,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