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扬宜民送走了上午的最后一位顾客，伸了一下腰，"该下班了。"这时，一个小伙子掐准时间走进办公室。他是扬宜民同学的弟弟，勘探队员。除此之外，他还是公司的客户。"中午到哪儿开伙？"他一进门便招呼道。"怎么，你有主意？""去美食世界吧，我请。"杨宜民不苟言笑地接待了一上午顾客，此时熟人见面，倍感轻松。他们来到只隔一个路口的美食世界大厦，那是一幢40层的大楼。你从一楼到顶楼可以尝遍全世界的美食。甚至包括爰斯基摩人的海豹肉。当然不是那种带冰渣和凝血的原始风味。大厦顶部有一个飞碟状的金色造塑，这使得大厦在林立的房屋建筑中特别容易被人认出。当时设计师担心会有后来者抄袭这一建筑式样，特为此创意申请了专利，并到天正事务所作了评估。他们来到六层，叫了清淡苦涩的日本菜。醋暑时节，这类菜肴倍受欢迎。扬宜民特别会点菜，因为天正事务所里拥有世界上6000多种菜肴名称的评估市值。勘探队员看起来想猛吃一通。他叫了一瓶清酒。扬宜民下午还有业务，只要了杯软饮料。"高兴的时候，我就大吃一通，表示庆祝。伤心的时候，我也大吃一通。"勘探队员的话是在咀嚼的间歇中讲出来的。杨宜民必须耐着性子把它听完。"那你现在呢，高兴还是伤心？"勘探队员的表情既非高兴也非伤心，却是一副调怅的样子。"我也说不好，"又犹豫了一下，勘探队员终于吐出了一句略带愤懑的话："为什么她占那么高比例，我努力了半年才升到27％"半年前，勘探队员带着新婚妻子一－位实习女医生来到事务所，兴冲冲地请扬宜民为他们新缔结的婚姻关系作评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扬宜民要他们申报从恋爱到结婚的各种有关资料：双方家庭的收入及消费水平、新家庭的收入及消费水平、恋爱期间及结婚时的各种花费、婚姻对双方物质上、精神上带来的收益等等。最后，为他们的婚姻关系估值为67万元。其中，女方拥有78％的份额。.扬宜民知道勘探队员的询间类似于抱怨，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作解释，因为每一次解释对他的事务来说都是一次有力的宜传。"在确定你们各自所占的份额时，我们使用了机会成本核算法。你爱人选择你的时候拒绝了另一个人的求婚。对方拥有亿万家产，你爱人所放弃的这个机会价值多少，我们是作过精确评估的。"勘探队员将一大杯清酒一饮而尽，借着酒劲，摇晃着扬宜民的肩膀。"你知道吗，就因为这个比例，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好像我们不是结婚，是我接受她的施舍。"他压低了声音："扬兄，你...你能不能把份额修改一下，反正那些财会术语我不懂，她更不懂。"这时，一句话涌上扬宜民的心头。那句话是他师傅常挂在嘴边的。有时当着顾客也会吐出来，但大部分时间是把顾客打发走以后，对学徒们讲的。"谁他妈也别占人便宜。"师傅告诉弟子们，这句粗话就是资产评估业的真谛。此时，杨宜民的脑海里清楚地印着这句话，当然，他不像师傅那样可以把它随口抛出。"无论是你们的婚姻价值，还是你们各自的份额，都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只不过把它们具体化而已。"他拨掉对方的手，又反过来拍拍对方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别扭，但你可以努力，你可以为家里多挣些钱，多分担家务，或者成就事业，使你们家庭的整体价值上升。如果你能出示有关的文件资料，下次重估的时候你的份额就会上升。""但也升不到50％？""不可能一次升到这个比例，要补偿她作出的牺牲，你还要作很多努力。记住，这就是份额比例的意义。如果你不这样想，那么你的份额是否上升便成了问题，你们的婚姻关系也肯定要贬值的。"（四）老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大部分贤产评估师不愿搅在这些小事中，在扬宜民亦公室的左邻右舍，同行们正在做着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瞧，第一事务组的成员们钻在古籍堆中，个个都成了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者。他们受国务院文化遗产基金会的委托，估算历史人物姓名的市场价值。商家们如果再起"康熙大酒店"、"罗贯中佳酿"一类的名称，必须向文化遗产基金会缴纳相应的冠名费，墓金会再将这笔费用用在保护实物性质的文化遗产上。第二事务组的人们认为他们的工作也同样高尚无比。受中国科学院委托，他们要评估中科院基础物理研究所新近提出的"字宙弦"理论的潜在市场价值。据称该理论是基础物理学划时代的突破，评估结果将是个天文数字。但为了进行比较。评估组的人们还要事先计算出牛顿定律和相对论的市场价值。这些日子，第二事务组的成员整天公式不离口，让同事们敬而远之。面对这些大事业，扬宣民不为所动，坚持为小人物们发掘身边的财富。他相信自已选择的方向。又是繁忙的一天。上午第一位顾客是一位年轻文人。说话神神秘秘的。好半天杨宜民才弄明白，原来他是替别人跑腿。当今一位文坛大师收他当挂名弟子。有一天，大师在与记者交谈时顺嘴说了一句：某某的作品不错，将来大有发展，不料这句话见报后，某某的作品集销量大增。大师忽觉吃亏，便想为自已这句"金口玉言"估一个价。但又碍着文人的面子，只好打发弟子代劳。杨宜民一边忍住笑，一边要对方去准备读者反馈信息，发行量记录等资料。第二个人拿了一个地产证书，说这是祖上留下的遣产，但别的事务所都说不值一文。扬宜民心里纳闷，地产乃是只涨不落的资产，怎么会不值钱。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50多年前，一家公司别出心裁，推出"拥有一片美国"的商业活动，声明该公司在美国50个州各购买了一片土地。买主只要花不多的美金，便可以在每个州拥有1平方英寸，合50平方英寸的土地。即使拼在一起，这些土地也只够一个瘦子撂下自己的屁股。那时正值改革开放之际，国人对美国既钦慕又陌生。于是传言四起，甚至有人说买了这片"美国"便有资格办绿卡。面前这位顾客的祖父买了一份，留给后代保值。年方30的扬宜民不知道50年前这场轰动一时的拍卖活动，但他仍然由衷地佩服作此创意的人。他对顾客解释道：这个证书的确不值钱，而且越是在严格的资产评估师眼里越不值饯。他又劝慰道；时下美国房地产的平均价格己低于中国，如果真想"押有一片美国"，大可带着支票薄到那里挑选。利用接待顾客的间歇，扬宜民向外发了一个电子邮件，催一位客户赶快捉交最近的商务活动报告。这位客户是个商人，在事务所建有个人商誉价值档案。事务质每隔一个月，要根据客户最近的商务活动报告，重估其个人商誉价值。在这个市汤经济高度发达的时代。商誉乃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无形资产。金融界早有惯例，一个人拿着资产评估事务所开具的个人商誉评估证书，可以申请不超过商誉总值一半的无抵押贷款。正因为这祥，也有人在评估商誉时想投机取巧。扬宜民耳闻这个客户经营上出现亏损，但迟迟未见对方寄来商务报告，料想对方要拖到重估期满，对本人心存侥幸。扬宜民措词严厉地提醒对方，如果对方的业务亏损是由事务所查出，而非客户据实及时申报，客户的商誉将大打折扣。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扬宜民从实习生手中接过凉茶，送到嘴边……一个年轻女人推门进来，用局促不安的笑容向杨宜民点头致意，扬宜民认得她，这就是勘探队员的妻子，那位女医生。"你好，请坐，有什么事吗〃事务所里的时间可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即便是熟人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寒暄。"是的，扬先生，我有事。我...想请扬先生为我们的婚姻估一个保底价值。"此言一出。不仅扬宜民一愣，就连那两个实习生也不禁撂下手里的活，把目光投向女医生。通常，一对夫妻结婚以后，要到他们中意的资产评估事务所评估一下婚姻关系价值。并从此立挡，每隔一个固定时间，由事务所根据双方在婚姻生活中的实际表现，对这一价值进行重估。可能变高，可能降低，高不封顶，但低则有个底线，那就是剔除.双方出于感情的原因自动付出的义务与承诺，仅根据婚姻法所保障的那些条目衡量婚姻关系。一对夫妻来评估婚姻保底价值，也就意味着他们准备散伙，由主动提出离婚的一方根据保底价值向对方作出补偿。"这是你们双方共同的要求吗？"杨宜民尽量不带感情色彩地问。女医生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打印纸。"他很忙，马上就要随队出发，这是他签署的意见书，您可以过目。"扬宜民瞥了一眼意见书，一切都明白了，他转过头，吩咐实习生："调10478号档。"然后，他又转回身，关切地间，"你们真的要走这一步吗？""是的。"女医生咬了一会儿嘴唇，忽地抬起头。"我太没有经验了，而且有些事非得结婚以后才能看出来。他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斤斤计较，没有魄力。还有，我也太浪漫了，光想到感情，不想别的。过日子总要宥物质基础，你也见过我们住的房子.我大学时的同学差不多都有自己的私车。他们有什么？上学的时候我哪样不比他们强？"杨宜民又向她要了一些必须的文件，然后对她说："我们还耍对照别的资料，结果最快也要晚上下班时才出来。""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希望早点结束这场梦。"下午下班的时挨，扬宜民将报告单交给了坐在接待室等着的女医生。她已经在接待室等了几个小时。"21.5万元。我要提醒您，按照惯例，如果是您提出离婚，您只需赔付他在保底价值中所占份额就行。当然，如果他想提出离婚，他也这样赔付你。"是我提的，而且我准备全额赔付，我不想占他便宜。他份额少，一直耿耿于怀。我要堵上他的嘴。"女医生走了，杨宜民回头吩咐实习生："10478号档注销！"（五）当女医生再度出现在事务所时，扬宜民己经差不多把她忘记了。这次，女医生带来了一个年轻男子，身材魁梧，表情自信而矜持。扬宜民认得这个人，这就是当初追求过女医生的那位富豪之子。扬宜民从传媒中得知，如今他已经从父亲创办的企业集团中得到高级主管的位置，成为真正的青年富翁。"杨先生，请您吃喜糖。"女医生高兴地抓出喜糖在屋里散发着。扬宜民礼貌地接下，事情已经了然在胸。"祝贺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一周前。"女医生光彩照人。她那魁梧的丈夫带着矜持的奖容.默立在她身后，像是衬托她表演的一块幕布。"请您为我们的婚姻关系作个评估，我相信你们，又准确又公正。不过，这次给我们建档，要给我们一个吉利编号，我们可以多付评估费。上次那个号码太不吉利。478，听上去像是'死去吧'"扬宜民笑了，作为评估师，他希望女医生结上十次八次婚。因为是轻车熟路，女医生早将所需的文件备齐。一古脑送到扬宜民面前。"好吧，我们抓紧办，明天上午你们来取评估结果。"这是评估师们的惯用手法。即使三下五除二就能得出结果，他们也要顾客等一段时间，让顾客觉得他们在费时费力地认真推敲。第二天，女医生和青年富豪早早来了，杨宜民将一张报告单递给他们。"1685万元"女医生笑吟吟地接过报告单。她怎么能不笑呢！换一个婚姻，她便得到了20多倍于前的无形资产，更不用说有形的资产，但是...笑容忽然在女医生脸上凝固了。"怎么，我只占8%的份额〃"是的。"扬宜民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根据你们双方在缔结此项婚姻中所作努力的多少，我们确定了这个比例。"扬宜民口里解释着，心里头不断闪现着师傅的名言"谁他妈也别占谁的便宜！"女医生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她那尖细的嗓音。"好啊！你有本事，不光结了婚，还跑到这里来作评估。"这话是对青年富翁说的，因为女子的手指已经戳到了年轻富豪的鼻尖。屋子里的喜庆气氛被一扫而光。"你说，前天夜里你在哪儿！上周三晚上你在哪儿！你对我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敢亮出来让大家听听吗〃"够了！"青年富豪挥手挡开对方的手指。"你没有资格教训我。"青年富豪冷冷地望着女医生，"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还是我，但我对你的感情早就不存在了。我之所以再追求你，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我的尊严受到伤害，我哪里不如那个搞野外勘探的小子？我....."他忽然觉得这样发泄自己郁积根久的情结有失尊严，于是他整整衣襟，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女人，高傲地走出门去。年轻女人愣了片刻，也随着跟了出去。"什么人！狂呼乱喊的，把这儿当自己家了。"一个实习生忿忿地说。扬宜民自然心中也有气，只不过他能很好地把它封锁在皮肉里。女医生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里，身形仿佛一下子矮了许多。出于职业习惯，扬宜民在脑海中迅速地为她估算了在这场婚变中失去的无形资产。他当然没有把这个数字说出来。他把一杯凉茶递到女医生手里，女医生机械地接过杯子，端在胸前，泪水不停地滴在杯子里。又是一对新婚夫妇喜气洋洋地走进来。他们递上有关资料，交了评估费，建立了婚姻关系价值档案，然后又欢欢喜喜地走了。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旁那倒霉的新娘子。女医生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放下杯子，尴尬地朝扬宜民笑了笑，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该走了。"扬宜民礼貌地点点头。忽然，职业习惯提醒他，还有一件事没办完。"等一下，您的评估报告没有签收。不过，根据刚才的情况，评估报告需要修改，无论是整体价值还是双方份额，都有改变的必要。"女医生从桌子上拾起报告单，撕了几把，扔到纸篓里。"谢谢，不必了，我知道它值多少钱了。"女医生孤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在她身后的墙上，那行龙飞凤舞的标语仿佛在招手为她送行。"把一切标上价格！"摘自《科幻大王》9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