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片热闹繁忙,这位前村长却窝在自家床上,抽烟抽得一屋子烟雾弥漫。“小六,外面怎么样了?”
村长声音都嘶哑了,不知道是郁闷的还是烟熏的。“热闹着呢,到处都是人,都是车。”
沈小六也很郁闷,可是看着这一切,没办法。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姐夫也不爱搭理他。当然,姐夫一向不爱搭理他。也难怪,人家是县长公子,瞧不上他这个村长公子也是应该的。“当初也让你想办法找出路的,你怎么没找个这么大的财神来?”
村长语气不善地说,顺手把烟灰弹在地上。“还说我呢,你是村长,你怎么没拉个财神来呀?”
沈小六一点不含糊地把他爸顶了回去。“你这个畜生,敢跟老子顶嘴?”
村长郁闷的时候,谁也不要得罪他,哪怕是他的宝贝儿子。可是这宝贝儿子一点也不怕他,“哼,我是畜生你是什么?这不是自己骂自己么?真是个老混帐!”
村长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跳下床捞起一只鞋子就劈头盖脸地打过去。沈小六哪能让个老头子打着呀,拔腿就跑,跑出门外了还嚷嚷,“你除了打我还能干什么呀,老不死的。有本事你去打严明那小混蛋呀!就会拿住我撒气。”
可怜村长差点气得厥过去,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床上,依着床头直喘气,“混帐,混帐!我老沈做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儿子唷!”
眼泪都流下来了。村长夫人赶忙从厨房跑出来,“这是怎么了,不就吵个嘴么,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嘛!”
这村长父子两个经常吵吵闹闹的,村长夫人管不了,也就不想管了。反正这父子两个再怎么吵也还是父子,吵完了有什么事,还不得他两个在一起商量?等傍晚沈小六在外游荡够了回家来,饭桌上村长对沈小六说,“不能让严明这么得意,不能让那帮穷腿子这么得意。得想个什么办法毁了他们这桩事。”
“想什么办法,你现在又不是村长了,谁会听你的?你看那些人,今天又发工资,一人拿着一叠蓝盈盈的钞票——那时候百元钞还是旧版呐——你有吗?”
村长当然有,有很多蓝盈盈的百元钞,只不过现在不在手上而已。而沈小六和沈村长,是最见不得自己手里空着,而别人手里拿着钱。那种嫉妒和愤恨,真能要了他的命。他绝不能让严明和那帮穷泥腿子那么得意。临近年关,村长借着给亲家拜早年的名头,让沈小六拎着礼物去县城找王县长去了。虽然县长罢了他的官,可是那不能怪王县长,要怪也只能怪严明。没有严明,就没有这些祸事。王县长做的事是不会错的,也是不能埋怨的。所以,村长不但一点也不恨王县长,还只怕王县长嫌弃了他呢。这次让不腾去送年礼,礼物也备得格外地足。可惜,沈小六到县长家的时候,县长家里只有沈雪和保姆。沈雪很热情地接待了沈小六。虽然沈雪也看不上自己这个弟弟,姐姐长得这么美,弟弟却长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一个像妈一个像爸,别人都要怀疑这两姐弟是不是亲的了。沈雪热情接待沈小六,是因为她寂寞太久了。在王家,县长越到年底越忙,各种年终总结汇报会,各种下年计划安排会,各种单位团体探访活动,各级领导碰头交流大会小会。家对他来说,连宾馆都不如。王道明更是忙得许久都没沾家了,沈雪都不知道现在的王道明是胖是瘦,是黑是白。只知道他在忙他的工程。县长夫人也是很忙的,除了陪县长出席一些私人宴请外,也受邀参加一些民间社团的年尾各种活动,或者是开业典礼、剪彩以及各种文艺活动。所以,年末县长家最清闲的,就是沈雪和保姆了。甚至有时候保姆比沈雪还清闲。保姆说,“小雪呀,今天县长和夫人都不回来吃饭,我也没什么好做的,不如你做顿饭,也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沈雪一方面是实在无聊,另一方面也不愿意让这个家里唯一还能对她和颜悦色的人不快,就总是答应了。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起当初和严明在一起时,被严明像个公主似的宠着护着,再对比一下王道明对她的态度,她不能不有些感触。但是要让她重新选一次,她也还是要选王道明,毕竟王道明是县长公子,而严明呢,啥也不是。现在看到弟弟来看她,虽然这个弟弟也是个没什么用的,终归还能说说话。可是沈小六一开口,就是请沈雪帮忙。把村里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完了说咱爸都要气疯了,可是拿那个混帐严明没办法。来就是想看看王县长有什么办法整治那个崽子,最好能把村里的事儿给搅黄了。沈雪心道,这个忙我现在可帮不上你,他们现在都不愿意搭理我。嘴上却说,“现在正是年末,我爸爸他们工作正忙,我自己平时都难得能见到我爸爸。”
她在说“我爸爸”的时候,有一种油然而升的骄傲,那种神气把沈小六逼得一下子就变小了。沈小六也觉得找王县长有点太高攀,想了想说:“姐,王县长忙,那找姐夫想想办法呗?”
“咳,你姐夫……你姐夫不是在城东有个工程吗,这段时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那怎么办,姐,难道就让那帮小崽子们得意着?”
“唉,各人有各人的福气,硬挡也不一定挡得住。”
沈雪忽然觉得很疲惫。她从小看他爸跟村里人怎么打交道,心思用尽又怎么样呢?儿子的性子长成这样,女儿的日子过成这样,自己还叫人革了职,有什么意思?别人该过什么日子,就让人过去呗。如果当初爸爸把心思都用在自家身上,会不会比现在好点?“姐,你怎么会说这种话,这要让爸听见,不得打你!”
沈小六虽然敢跟他爸顶嘴,主意却全靠他爸拿,自己是一点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的。“那你年后再来吧,年前事情再忙,年后总要在家歇几天的。你那时候来,一定能见到人。”
沈雪无奈地说。“那只能这样了。”
沈小六很不甘心白跑这一趟,可是又没有其它办法。想了想,不能这么白来呀,问沈雪:“姐,你看我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给我点钱,我出去逛逛呗。”
“城里有什么好逛的,到处都是人在买年货。咱家年货又不用你买,你去逛什么?”
沈雪哪有钱给弟弟,她自己想逛街都没钱呢。“姐……”沈小六实在不能接受这一趟一无所获,竟然跟沈雪用上了撒娇的法子。这还是他小时候常用的手段,已经很多年没用过了。沈雪看着眼前这个弟弟,到底是血亲,难得来一趟,虽然不是专为看她来的,见着至亲也是高兴地。忍痛开了自己的嫁妆匣子,那是她出嫁的时候,妈妈给她的私房钱。沈雪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沈小六手里,“好吧,小六,这些钱你拿去用。县城东西贵着呢,去逛逛就早点回家,不许在外面胡闹。”
沈小六一蹦老高,“知道了姐,我就逛逛就回去。姐,我走啦!”
说着就跑了。沈雪看着去远了的沈小六,心里头一片空虚。弟弟来了,带了点温暖来。又走了,把那点暖意也带走了。这个冬天,沈雪什么时候才能暖起来呢?方文静一放寒假就跑来小河村找严明,结果看到了热火朝天的小河村,兴奋地拉着严明的胳膊,“小明,我也想去工地找份工作干干,我去了能干什么呢?”
“你呀,你老老实实呆在镇卫生院,把病人照顾好就好啦!”
严明好笑地看着方文静说。“哼,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我除了照顾病人,我难道不能干别的了吗?”
“那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我,”方文静的兴奋一下子冷下来,“好吧,我就会照顾病人。”
严明看方文静情绪低落下来,这可不是他想要的效果。赶紧补救:“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能把自己会干的事儿干好,就是最好的了。你看我,就会给人看病,不就老老实实呆在诊所里嘛?如果我也跟着去工地,车我是不会开的,那就挖土方?真挖起来,我力气不如别人,不仅不能帮忙,还会拖大家的后腿。万一诊所里来了病人,医生却不在,耽误了病情。你说,那不就是得不偿失嘛!”
方文静噗嗤一声笑了,“好吧,被你说服了。”
院子里的老人看着两个年轻人笑笑闹闹,也跟着呵呵笑。小孩子看着大人们笑了,也跟着傻笑。一院子的笑声,直笑到鞭炮声响起。过年了。工地上一直忙到年二十九才停工。方文静在年三十的中午还跑来跟严明一起吃了顿饭,这样,她晚上就可以安心跟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了。七婶让严明晚上去她家吃年夜饭,严明很高兴地答应了。唐依依则早在前一天就回县城的家了。小河村的习俗在年饭这一点上比较开明,谁家愿意中午吃年饭就中午吃,谁家愿意晚上吃年饭就晚上吃。所以从中午开始,鞭炮声就不绝于耳。有长鞭炮的炸响,也有小孩子点着一个一个的炮放着玩。在电视少有的小河村,晚上守夜的很少,所以在七婶家吃完年夜饭,又聊了一会儿天之后,严明走回自己的诊所,把门窗关严,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巨大变化,感叹不已。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他期待着更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