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人啊,最喜欢的就是将天下大事全系于君王一身,认为君主贤明,则吏治清明,风调雨顺,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但是,同时你们又为君王积极开脱,认为吏治腐败,百姓流离失所之类的,完全是君王被小人所蒙蔽,但是你们又喜欢拿这件事说事,让君王下达罪己诏,低头认错。”
“只有那种真正天怒人怨,或者触及了你们利益的,才会被冠以昏君和暴君的名头。”
“就算你是忠臣良相……傅天仇傅大人,如果让你安全地回到京城,你打算怎么劝解皇帝?”
岳斯依然是那种嘲讽的姿态:“你有没想过,你口中的奸佞小人,如果没有皇帝的默许,是如何占据高位的,或许他们才是皇帝需要的人,在皇帝眼中他们才是自己人,你反而是那个碍眼——想一下,你这谋反的罪名,如果没有皇帝点头,是如何给你定的,如何将你从朝廷大员变成阶下囚的……” “按我说的,不说造反,也要想办法让皇帝驾崩,学汉初那一帮子大臣,清理掉旧有的势力之后,哪怕不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也要挑选符合自己利益的那个上位,已经选好的储君太子之类的,完全可以用非皇帝的血脉之类的名义把他废掉。”
“霍光、曹操之类人物,就是典范,实在不行学王莽也可以。”
“只要掌握着绝对的力量,完全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改变这个朝廷,无论是兵马、道义、秩序、伦理等等,能够利用的一切,都是在力量的范畴之类!”
“当然,你现在这个阶下囚有这心也没这能力,还是跟着女儿隐居去吧,平凡地过完下半生——不过你有需求的话,我倒乐意出手帮忙,但我这个人最讨厌复杂的事情了,也就是管杀不管埋。”
其实岳斯的这番话说的并没有条理,前后并不对应,但是那种情绪与理念却清清楚楚地传达出来。 知秋一叶觉得非常有道理,一个君王,竟然拉一头大妖怪当国师,还不如砍了之后再换一个——在他门派当中,如果有人如那皇帝一般与妖孽为伍,还授予国师之类的重职,即便那人是掌门或者长老,也要受到门规惩戒,不说诛灭元神,也要受到惩罚。 但是傅天仇本人却怒目圆睁,手指着岳斯不住打颤,仿佛被噎到一般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的,半晌之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到: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傅天仇这边还只是怒斥,岳斯的言论直接挑战了左千户的底线,愚忠也好,不知变通也罢,总之左千户要对岳斯出手,况且魔刀就在岳斯的手中,那番言论或许不是出自岳斯真心,是受到魔刀影响,但是他听了之后不能置若罔闻。 但实力的差距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银镜从岳斯脑后升起,光华一照,持刀做出挥砍姿势的左千户便被定住了。 “兄台,切莫动粗,切莫动粗,大家和和气气地交流意见不好吗?”
宁采臣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劲,急忙出来劝架:“他们不过是一群俗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嘲笑他们的鼠目寸光。”
宁采臣不知道其中缘由,岳斯好像对这个世道非常不爽的样子,总表现出一种把一切都砸碎的样子,有着一股颠覆一切的狂意,并鼓动其他人与他一起,极具煽动性,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认同了岳斯的道理,这实在是太可怕的。 而那傅天仇是朝中大员,说好听点的,他是坚持本心,说难听点的,叫做固执己见,当他的忠臣良相当了半辈子了,怎么可能会认可岳斯的那套。 “好言难劝该死的的鬼。”
岳斯摇了摇头,解开了左千户和一群锦衣卫身上的定身术,说到:“我看你们有杀身之祸,如果不想死的话,尽快离开这里。”
说罢,迈步走向了正气山庄,但走了没两步便摇了摇头:“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躲到哪里都没用,大晚上的就别赶路了,老老实实等死吧。”
…… 正气山庄内,一群人分成了三堆。 岳斯和宁采臣占据一角,左千户和他的锦衣卫占据一方,清风月池两姐妹和一干家丁与傅天仇一波。 三方人之间泾渭分明,但是却关注这对方的动态。 虽然傅天仇口口声声承诺,他只是与女儿叙叙旧,并不是要逃跑,一定会跟着进京的,然后以死明志,这一点左千户是相信的,但傅天仇的两个女儿却不断地规劝着他,让他不要再固执了。 傅天仇的前半生读书科举,然后为了朝廷辛勤工作,享尽荣华富贵,如今却被奸人所害,锒铛入狱,还效忠个什么,不如归隐山林,落得清闲。 虽然知道傅天仇心中怀有大义,但当女儿的只想父亲活下去,别的她并不在意。 如果傅天仇改变心意,那么左千户就要出手了,他接受的命令有两道,一是押解傅天仇,二是找到魔刀,带回京城由护国法师以佛法镇压,不过两件事分个轻重缓急,以押解傅天仇为主。 魔刀是拿不回来了,岳斯那边宣称是物归原主,那傅天仇这里就不能有失。 而傅天仇的家丁下属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左千户把傅天仇带走,所以与左千户锦衣卫那边互相僵持着,一旦有所异动,双方就有可能大打出手。 作为第三方的岳斯和宁采臣最为坦荡,反而受到最多的关注。 虽然出发点不同,傅天仇和左千户都是忠于朝廷的,而岳斯不同,完全地一个乱臣贼子,并且本领高强,无论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知秋一叶一个方外之人,无论左千户这边还是傅天仇这边,待着都觉得非常尴尬,便凑到了岳斯这边,小声地问道:“前辈,你是不是算出来了什么?”
“这还用算,抬头看一眼就知道了。”
岳斯指了指某个方向,混不在意地说到。 知秋一叶向着岳斯所指的方向看去,但只看到正气山庄的屋顶,便说到:“前辈,我法术不精,只修炼出个鼻子,虽然能够嗅出妖魔鬼怪的味道,但是望气之术什么的,我是不擅长的。”
“来,拿着这面镜子,对准这个方向看一眼。”
岳斯拿出银镜,递给了知秋一叶。 知秋一叶拿着镜子一照,平滑的镜面上映出的不是世间万物,而是不断流动中的气,虽然没有学过望气之术,但知秋一叶却能分辨那些气的意义。 果然如岳斯此前所言,左千户的那一帮锦衣卫,还有傅家这边的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血光之气,明显是有杀身之祸。 想了想,翻转镜子照了照自己,知秋一叶发现自己身上也蒙着一股黑红之气,很明显,他自己身上也有灾祸,缘由就在自己与傅天仇这帮人扯上了联系,如果立即远遁,这一劫便能避过去。 而在岳斯所指的方向,却是有一道璀璨金光,非常浓郁,并且有逐渐向着正气山庄的方向飘来。 “好高深的修为,不说成佛做菩萨,至少也是个阿罗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佛门中人就喜欢这金光璀璨壮一壮声势,称其为佛光,而佛光一出,降妖除魔,神鬼辟易,佛光越浓郁,就代表着佛法修为越高深。 而知秋一叶从镜子中看到的佛光,就跟太阳重出一样,就好像有人拿着镜子反射阳光来晃他的眼睛,他第一时间都不敢直视,双眼直接流泪了,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继续看着镜面。 这一下,他看得更清楚了,那金光源处,竟然是一尊大佛。 一尊宝相庄严的大佛! “这不可能啊!”
知秋一叶连连摇头惊呼,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真佛。 如果说有人佛法修炼精深,达到阿罗汉的境界,他会尊敬对方的修为,但是显现的是如来佛相,那就绝对不可能了。 因为他师门前辈已经证明过了,世上已经再无仙神。 这尊如来,必然是假的,但能够冒充佛祖,对方的修为也非常高深。 只是看了一眼,知秋一叶道心差点乱了,连忙掐印念咒,才平复了心神。 “前辈,您是否知道一些内情。”
将银镜还给了岳斯,知秋一叶谦卑地说到。 “我早就告诉给你了,护国法师普渡慈航,它是个妖怪,之所以成为国师,就是为了借助王朝气运来化龙,作为朝中大员,傅天仇对它是很重要的,得道的契机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按耐得住。”
岳斯拍了拍知秋一叶的肩膀说到:“来的就是它!做好准备吧。”
“凡人求道成仙,有魔王来考,有天劫磨砺,普渡慈航想要化为真龙,也必然有它的劫难在,天劫不提,我们就是它的人劫,度过去,自此化为真龙,遨游九天之上;度不过去,便会身死道消。”
仿佛是印证岳斯的话,一名锦衣卫策马归来,对左千户禀报到:“千户大人,护国法丈法驾将至。”
左千户脸上露出喜色,对傅天仇说到:“傅大人,国师大人深受陛下器重,若是能得他相助,此次京师一行或许会有所转机。如果相信我的话,我就出去将其迎来,把事情讲清楚。”
“普渡慈航……” 傅天仇微微皱眉,却又说到:“如此,就麻烦千户大人了。”
“傅大人无需客气。”
左千户转身离开了正气山庄,骑上快马,向着普渡慈航的方向行去。 见到那边不知大祸临头,反而主动做出求死之事,知秋一叶略微心急,但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劝不了他们,只能想方设法,为接下来的可以预见的大战做准备。 “喂,你们几个,把我传给你们雷火神兵准备好!”
想到了什么,知秋一叶冲着傅天仇的家丁下属吆喝到:“虽然只有一击之力,但也要做好准备!”
所谓的雷火神兵,是简略版本的火铳,以符咒为驱动,施展雷法,虽然只是一次性用具,但是每一发都不弱于掌心雷,此前不知道自己怎么学到这门技术的知秋一叶做了很多,分发给傅家姐妹与家丁,用来劫囚车的时候使用,但岳斯一出手省去了很多麻烦,雷火神兵就留了下来,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岳斯将旁边的宁采臣提溜起来,将一把造型精致的雷火神兵交给了他,说到:“宁兄,你身上有强运,不说逢凶化吉,却也是很好用的,专克那种关底恶人——这把雷火神兵交给你,接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怕,觉得什么东西最不对劲,就开枪打它。”
七手八脚地拿住了雷火神兵,宁采臣问道:“兄台,什么东西什么样子叫做最不对劲?”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要相信你的直觉。”
…… 普渡慈航的队伍说大不大,但绝对称不上小。 队伍当头有僧众开路,它们或是吹法螺,或是击法鼓,或是转动经筒,或是持着金刚杵,或是举着罗伞,或是竖着掌扇,哪怕是大晚上的行走在山路上,也没有松懈一点,姿态做得十足。 普渡慈航的车撵在队伍中央,由僧众抬着,这些人身上是有修为的,走路平稳,让车撵看上去是在漂浮滑动一般。 至于照明问题不必担心,普渡慈航那难以掩盖的金光比天上的月光更亮,在金光映照与帷幕遮掩之下,普渡慈航的身影有些模糊朦胧,带着几分神秘感。 并且还有禅唱之声笼罩左右,衬托得更加庄严肃穆,可以说声光效应做到了极致。 毕竟是一国国师,排面总是要有的。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佛要金装,普渡慈航越显得神秘,场面摆得越大,信它的就越多。 在距离普渡慈航车架数丈远的地方,左千户勒马停下,从马上下来走到了队伍之前,然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说到:“左千户拜见国师大人!”
僧众队伍见状停下,抬轿的将车撵放在地上,开头的两排人立定站好,分立两边,让左千户直面普渡慈航的车撵。 但出声问话的却并不是普渡慈航,而是一个僧众侍从:“千户大人拦下法架,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