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冬眠之后、在倒数第二场战争发生之前,我遇到过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丁仪说到:“他叫做罗辑,是一个宇宙社会学的教授,他说自己发现了一种宇宙社会学方面的东西。”
随后,丁仪把“猜疑链”和“黑暗森林法则”的大致理论说了出来。 “你觉得这种东西正确吗?”
岳斯看着丁仪问道。 “正确,但是却有些片面。”
丁仪做出了判断:“罗辑提出的猜疑链和黑暗森林法则,放在一定范围之内是正确的,但是放在更大的框架内,却是错误的,就像经典物理学的某些理论放在量子物理学的框架中,它就不那么绝对了。”
“就像地下基地中的那个存在一样,勘破物质与能量之间的界限,那些形而上的宇宙法则,人类只能通过实验与复杂且严谨的数学推理来触及的物理规则,在它面前毫无隐匿;它看一眼,便能洞悉人类的起源以及最后的终结,人类所代表的无数种可能性,它尽在掌握,仿佛掌纹一般。”
“猜疑链对它没用,黑暗森林法则在它面前根本不起效果,我们对它的研究认知的过程的难度不亚于认知整个宇宙,就像一只蚂蚁是无法想象人类是如何生产、生活的。”
岳斯叹息地说到:“只可惜,我们认知到了这一点,却无法改变现实,无法改变人类其实就是虫子的现实,猜疑链和黑暗森林法则,依然对人类适用——人类在何等幸运的命运操纵下,与地下基地中的它产生了联系,但是又何等悲哀地认知到自身的渺小与浩瀚——念天地之悠悠……仰观宇宙之大。”
丁仪指着太阳的方向,指着那风帆阵列所留下的阴影,说到:“愚蠢的人类啊!已经向着宇宙空间广播自己的位置了。”
“在很早之前,我们就讨论过,向着外星文明发射信号的方式,有无线电波、高能光束、引力波、遮光板这四种,前三种就不必提了,第一种方式为人类引来了三体人这个大敌——如今的人类,正在为自己,引来更加可怕的敌人。”
丁仪伸出手,一根手指在舷窗上有节奏地敲击了起来:“太阳风帆的存在,就是一个个遮光板,随着太阳风暴不断地调节着自己的位置与状态的行为,就是在对着地外文明进行着广播,就像使用手电筒发信号一样,不断地发送着信息。”
“对于三体人,我们至少知道它们的存在,但是,被无意间发出的信号吸引来的外星人呢?它们会以一种怎么样的态度看待地球人?它们的攻击是一种怎么的形式,这些我们都不曾掌握。”
…… 时间一晃而过,三体人的探测器,那被形象地命名为“水滴”的存在,已经进入了太阳系的范围之内,并且在这一过程,水滴正在不断地减速。 人类的两支舰队排成战斗队列,围绕着水滴形成了包围圈,战舰上的武器系统已经启动,瞄准着水滴,一旦有任何反常的行为,战舰将直接开火,在第一时间击毁它。 如果可能的话,人们还是希望能够俘获水滴,从这件科技造物上,逆推出三体人的科技达到了什么程度,对敌人有个了解。 靠着之前宇宙赛车搭建的基础设施,此次接触是对整个太阳系内的人类定居点进行直播的,人类的战舰的庞大,与水滴那前文明时代卡车体型的大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如此,在各种屏幕前的人们放缓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全神贯注地盯着人类的此次活动。 捕获行动由一艘小型无人飞船完成,它原本是一艘用于在小行星带采集矿物的自动机械,经过改装之后被用来捕获水滴——因为需要初步对矿石进行分拣,这种无人飞船上通常携带着一些分析观测装置,如今这些装置被更加精密的探测仪所取代。 首先得到反馈的光学探测器,水滴的大小与形状早已为人类所掌握,但是,真正地近距离观察,这还是第一次,水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它的光滑的表面,它的表面绝对光滑,映照出小型无人飞船、人类战舰、以及满天星空。 漫长的宇宙航行、复杂的太空环境,丝毫没有为水滴留下丝毫的印记——即便三体人的战舰中的大部分已经不得不减速,甚至停滞在宇宙当中,它却像一个刚刚被打磨出来的艺术品一样。 其次,便是它的低温,水滴的温度是绝对零度,零下273.15摄氏度,这代表着组成水滴外壳的物质的分子保持静止,布莫让星云是宇宙中最冷之地,它的温度也有零下272摄氏度,比绝对零度要高上一些。 人类的科技不是无法达到绝对零度,但是却无法将其进行应用,或者如三体人的探测器一样,将绝对零度的材料应用到自身的造物上。 更进一步的分析检测需要等到无人飞船捕获水滴之后,机械爪抓住了水滴,将其送入打开的舱门,进入舱室当中,还没等舱门关闭,无人飞船整体便变得通红,随后急剧升温,亮度也越来越高,就像两百年前的白炽灯一样,发出耀眼的光。 得益于人类在材料学方面的进步,虽然是最普通的工业采矿无人飞船,但是船体结构结实可靠,虽然通体发着白炽光,好像下一秒就会被蒸发气化一样,但是它却坚持了数秒钟的时间。 这短短的数秒钟时间,给了人类战舰宝贵的反应时间,惯性推动引擎的巨大陀螺仪一直在高速运转当中,使得舰体保持在一种稳定的状态,随着舰长的命令下达,引力子的操控使得飞船忽然得到了一股离心力,瞬间便获得了极高的加速度,将飞船向着远方抛去。 同时,无数的合金炮弹被百分之四十光速的初速度从战舰的炮口发射,火控系统的辅助下,准确地命中了暂时被困顿于无人飞船中的水滴。 但是那已经晚了,一股无形的波动从水滴的方向迅速扩散开,向着宇宙空间蔓延,传递的过程并不能削减波动本身,这意味着它能够传递出很远——那是引力波。 人类的科技能够解析出这股引力波所蕴含的信息,它是在向着整个宇宙进行广播,宣布一件事——“我们就在这里!”
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是一件好事的话,三体人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做出这种事情。 人类原本是又能阻止这一切的,对于引力子的研究,完全可以用一艘战舰封锁住水滴所发出的广播,但是当时没有一艘战舰与水滴离的足够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滴进行全宇宙的广播。 而当时人类战舰的反应又不能说错误,面对水滴的突然变化,采用高机动远离它才是正确,在过去一百多年的太空战舰发展中,人类得出了一个结论,宇宙中速度才是第一位的,只有保持高速机动,才能让战舰本身保持优势。 但是,水滴偏偏利用了人类的这一战术,将人类战舰骗到了安全范围之外,再想做什么就已经晚了。 很显然,三体人并没有完全把智子从地球、从太阳系中完全调走,而是一直潜伏在人类社会当中,不与任何人产生交流,隐藏着自己,观察着人类的一切,并学习人类,从而找到打败人类的方法。 果不其然,在前哨站的太空基地中,丁仪对岳斯说到:“它在和我对话。”
“谁?”
岳斯问道,然后就明白了,应该是智子。 为了以防万一,他现在可是带着存在感消失的眼镜的,动力装甲的头盔成为了一道屏障,让他无法很利落地摘下眼镜,这导致智子无法对岳斯进行观测。 丁仪记得自己这个同事掌握着某种可以避免被智子观测的方法,那种装置在地下基地中有,但是他没有带来,于是向岳斯转述着智子的话:“在一百多年以来,有一颗智子从来没有离开地球,而是选择隐蔽了自己,不与外界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而是作为一个渠道,向着三体人输送着人类的历史、人类的文化、人类关于战争的一切,三体人在这一过程中学会了人类的战术,并且很好地使用了它。”
“在一百多年前,三体人便了解到,想要占领地球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人类的存在是非常可怕的,必须将我们消灭掉,所以,他们的探测器便承担了这个任务。”
“它们的舰队,目的地根本不是来到太阳系,人类在航速上的技术,已经超过了它们,继续航行的目的,只是为了迷惑人类,飞船的掉队减员,只是用来误导人类的一种战略——TMD,它们把减灶计都给学去了,如此简单的计策竟然把我们都给骗过去了。”
人类虽然小心谨慎,但是却在某些地方又不够小心谨慎,三体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或者刻意让人类产生了这种心态,将一枚探测器成功地送入了太阳系,然后释放了致命的广播。 丁仪又说到:“智子开始给人类进行科普了,还是黑暗森林法则和猜疑链的那套,虽然走的比我们更远,它们对这个宇宙的了解,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全面,那么地高深。”
丁仪与岳斯闲扯几句,又说到:“智子告诉我们,它们的探测器已经向整个宇宙公布了太阳系的位置,很快就有其他文明察觉到地球的存在,按照黑暗森林法则,我们人类,必然会遭受其他文明的打击与毁灭——虽然人类还非常弱小,但是迟早有发展壮大的那一天,其他的文明不会坐视人类强大到足以威胁到他们的那一天。”
“哦,智子还告诉我们,人类其实一直在对外公布着太阳系的坐标——也就是水星前的能量收集阵列,太阳风帆的影子,实际上已经对外不断发射着信号,只不过手段较为落后,不容易被察觉到,所以它们帮我们添了一把火——它们连讽刺都学会了。”
“智子说,三体星系距离地球太近了,4.5光年的距离虽然是横在太阳系与三体舰队之间的天堑,但是在宇宙尺度上还是太近了,三体舰队接下来将会转向,向着其他的方向进行探索,三体人将会进行移民,离开他们的母星,寻找到新的家园——它代表全体三体人,祝人类好运。”
“智子消失了!”
丁仪最后说到:“它这次真的离开了,追随着它们的舰队而去,太阳系已经对它们失去了价值。”
在战舰的炮击当中,水滴并没有遭受破坏,甚至连外壳上的一丝划痕都没有出现,冲破了火焰,由战舰上的信息系统捕捉到它的影像。 水滴的尾部尖端忽然亮起一个蓝色光圈,而这个蓝色光圈在出现后迅速扩散,光圈由蓝变黄,再从黄变红,然后消失,随后水滴尾部浮现出第二个蓝色光圈——在这一过程中,水滴获得了极高的加速度,并且向着人类的战舰冲锋而去。 很显然,三体人并不打算放过人类文明,虽然只送来了一个探测器,但是,却想尽办法地靠着这个探测器为人类带来尽可能多的破坏,之前的全宇宙广播是其一,现在是第二种做法。 靠着坚硬的外壳材料,以及极高的加速度,水滴打算以直接冲撞的方式来进行破坏。 目标是人类的工厂——这也是三体人在战争中学会的,打击敌人的后勤。 人类战舰的高机动性,使得水滴无法进行有效的打击,近乎固定的工厂便是最好的靶子。 如果人类试图离开太阳系寻找新的家园,那么物资是排在第一位的,破坏了人类的工厂,那么物资的筹备速度将大大减缓,延迟一秒钟,便是多一秒钟的危险,更何况人类如今的工业链,是在几十年间建立起来的,破坏之后想要重建,那可是千难万难的,人类至少会失去二十个标准地球年的时间。 二十年的时间,那可是整整一代人的时间。 人类战舰很快做出了反应,将使用人类最强的武器予以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