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微和杜烈中间隔着晏沁的病床,杜烈刚进来的时候她没发觉,这时被晏沁提醒,才忽而惊觉,杜烈的身上压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而他的衣服上并无血渍,看来是在进病房之前换过,不想让晏沁和聆微发觉。“小烈,你伤到哪儿了?”
聆微的语气同样沉了几分。杜烈的生存环境向来是充斥着杀伐拼斗,他和他的那帮兄弟平日里看起来就是没脑子的愣头青,然而却是实实在在的刀尖上舔血,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被对手伺机报复。杜烈咧了一下嘴,只是那笑容里已经没了初时的温度,透出一股野兽般的戾气。“不是我,”他的声音很低:“不是我的血。”
聆微稍稍松了口气,然而晏沁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缓解。她凤眸里烧着火,口吻里夹着怒气:“老娘救你一条命你就这么糟蹋是吧?滚滚滚!”
依着杜烈那般爆裂的脾性怎么着也得不服气的辩解几句,然而此刻他却一言不发,起身沉默着离开病房。在关上门的时候,杜烈低眸,掩过眸底暴戾的煞气,声音淬着冰刃般的锋利。“……我必须去做。”
随着房门阖上的声音,聆微放低了声音:“晏沁,到底怎么回事?小烈要去做什么?”
晏沁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平息心里的烦躁。“那个臭小子,要去找杜庭江报仇。”
聆微听到杜庭江的名字,不由怔了一下。曾经整整二十年在杜家度过的片段涌入脑海,让她的声音有点哑。“你的枪伤……”聆微顿住,她看见晏沁点了一下头。她不止一次问过晏沁她中枪的缘由,但晏沁总是一笔带过不愿多说。原本以为是因为牵涉和杜烈的纠葛,晏沁不好意思,现在想来,堂堂晏大小姐哪儿有过不好意思的时候,她其实是不想勾起聆微那些不好的回忆罢了。“不过你别误会,那个臭小子可不是替我报仇的,他要是能这么听话我就要烧高香了。”
晏沁睁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糙哪门子心啊,晏氏现在都麻烦一堆,我管他死活。”
她朝聆微的方向看了一眼:“明深和这混小子一样,全是发了疯了,非要和杜家拼个你死我活,你都不知道,集团现在只要一开会就是声讨明深,说他一意孤行、不顾大局什么的,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聆微放在病床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没有听到:“到换药时间了,我去找护士进来。”
“等等。”
晏沁抬手抓住了她,明媚的凤眼中透出一点犹豫。“你和明深,见过了吧?”
聆微浅淡的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晏沁敏锐的察觉到聆微的冷淡,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住院的这两三天,晏明深和聆微都来过好几次,但每次两人都是恰好错开了时间,连面都碰不上。虽然他们谁都没有提及,但晏沁心里明白,这不是巧合。两个人的心结都结得太深,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释然的。晏沁的思绪慢慢的流动,侧首的时候,余光越过聆微,扫到了门外的一道阴影。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背靠着窗边,被风吹拂起的卷帘摇曳着,间或间可以看到男人坚毅冷漠的轮廓。晏沁的眼神晃了一下,旋而心下微涩。他们两个人之间,明明只隔着一道病房的门,却好似是深不见底的沟堑一般,永远无法逾越。“聆微,明深他这三年过得很辛苦……他一直很想念你。”
静了片刻之后,晏沁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劝说,让两人绞死的心结松动一些。“他习惯了把所有的压力和情绪都压在心底,但我看得出来,他很难过,很后悔,如果不是你回来了,我简直不敢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聆微轻轻的扯了一下唇角,沉默而平静。她平静地不正常,姣好的面容上甚至泛出了冷漠的气息,这让晏沁心里微微惊了一下,忽然间觉得这样的聆微,特别陌生。“聆微,明深他是认错人了,他以为九年前救他的人是杜瑾瑶,才会……他是被杜家那对杀千刀的父女蒙骗,他也不知情啊!”
晏沁的性子急,说了半天看聆微没动静,抓住她的手握紧:“你们两个傻子,明明心里都有对方不是吗?怎么就闹成这种样子?好好在一起多好?”
“……”良久的沉默,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到聆微开口的时候,声音又轻又哑。“晏沁,如果有人在你心口插了一刀,等你尸体都凉透了才过来对你说,对不起。”
她的笑容苍白而苦涩:“你会原谅他么?你能和他在一起么?”
门外,窗边的那道身影骤然一僵,修长的指尖燃着烟,点点的火星就如同挣扎混乱的思绪。晏沁同样僵了一顺,声音有点发涩:“我知道很难,但是--”“不是难。”
聆微的声音麻木的传出:“是痛苦,连一分一秒都无法忍受。”
“晏沁你知道么?我曾经以为,我是不怕痛的。不管是在杜家二十多年的训练,还是九年前落到晏则恺手里……我习惯了,时间久了,慢慢的,也就都忘了。”
“可直到那一天……”聆微的唇瓣颤抖,眼神空洞而冰凉,脸色苍白如纸。“直到那一天,在那座地牢里,我真的感觉到了痛。”
“很疼,撕碎了一样的疼……我甚至听到了他的哭声。”
“我能感觉到他不舍得离开我,拼命的拉着我,可我却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一点办法都没有……”“聆微,别说了。”
晏沁的声音跟着颤抖不停,她忍不住坐起来把聆微抱住,低声安抚:“都过去了……”聆微极其缓慢的摇了摇头:“过不去。我忘不了,我亲眼看着他被杀死,好像自己就是那个杀人犯。”
晏沁不停地抚着她的背,却哽着声音,一个字说不出来。然而聆微还在轻轻的说,好似要将心脏剖开,让血流出来,才能缓解无法解脱的痛苦。“太疼了……我那时候就在想,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她的声音破碎,仿佛被风一吹就消失了。“后来我终于明白,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聆微阖上眼眸,轻轻的低喃:“如果我从未遇见晏明深,如果我从未爱上他……”“就好了。”
“……”病房外,那一根亮着火星的烟燃烧到了尽头。烟已经烧得太短了,终于支撑不住,从男人颤抖的指尖掉落,在冰凉的地面上滚动了几下。一颗炙烫的泪水坠下,将烟蒂上仅存的星点火光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