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微寒。春雪刚刚化,皮肤触到的是潮湿的寒冷。叶浅惜从飞机上下来,怀里抱了个两岁多的孩子,孩子睡着了,安静的依偎在她消瘦的臂弯里。时光飞逝。已是三年。她重新踏上故土,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那么陌生。她比三年前更瘦了,戴着墨镜,穿了件米色的大衣。太过消瘦,大衣反倒显得松松垮垮。嘴唇苍白,面色也苍白,薄薄的皮肤下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搭了辆出租车。司机问,“小姐,你要去哪里?”
“先开着吧。”
想不到去哪里。想不到可以去哪里。她抚着胃,胃里绞痛,车开了十分钟,她报了一个地址,“去宣郎镇。”
宣郎镇,就在那里生活吧。她想,最后的日子了,过的安静一点好。想到这里,她的手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又来到了孤儿院,年迈的老院长已经去世了,来了位四十多岁的新院长,外地来的,是个女人,很温和,对叶浅惜怀里的孩子很是欢喜。“冬雪,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院长问。叶冬雪,这是她的新名字,顾延盛当年给她的身份。大约是母亲的名字里有个雪字。这三年,她就一直用了这个名字。“思昱。他叫叶思昱。”
她的表情淡淡的,说话的声音很虚。“思昱,这名字真好听。”
院长把孩子抱了过来,“让我瞧瞧。哎呀,长得真好看。他还没醒,我把他抱到里头的屋子里睡去吧。”
“好,谢谢。”
叶思昱睡着了。她走到了曾经的那棵桂花树下,3月份的天气,桂花还没有开,桂花树上只有空洞的枝干。她的手指轻轻的搭在树干上,缓慢的,无意识的走。指尖触碰到曾经刻下的字。蓦地,顿住了。指尖开始剧烈的疼痛。“叶浅惜,叶景昱。”
这两个字名字变成了,“叶浅惜,陆腾。”
叶景昱的名字被人用小刀刮去了。陆腾。陆腾。陆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还干了这种事?幼稚鬼。“冬雪。你在看什么呢?”
院长安顿好叶思昱之后出来问道。“没什么。”
她收回手。“哦。”
院长顺着她的目光,“这个啊,我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名字了。”
走近,看见陆腾的名字,她继续道,“这位陆腾先生每年都过来,每次过来都对着这棵桂花树看好久。他还给孤儿院捐了很多钱。很多孩子对他很感激呢。”
每年都过来,看好久……“嗯。”
她应道。院长歪着头的盯着叶浅惜,“这位叶浅惜也是从我们福利院走出来的。不过,她杀了人后来逃走了。谁也不知道她逃到哪里去了。其实,我们这些人,没一个怪她的。她杀的都是那些坏人。只是,手段太残忍了。哎……”院长叹了一口气,“陆腾先生也够可怜的。叶浅惜还是他的妻子。我都不知道,他每次过来是用什么心情来看的。”
叶浅惜,当年多条人命的杀人凶手。别人眼里恶毒的女人。过了三年,还是有人记得。什么心情。恨吗?陆腾,你该是很恨我的吧。“是仇恨的心情。他应该很恨叶浅惜。”
她说。“不。我看着不像是恨。他看着,有点难过。”
院长回忆着陆腾站在这里的情景,难过的像一棵枯败的树,“就是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
叶浅惜眨了眨眼,胃更疼了。她和孩子在孤儿院里安顿了一晚上,孩子睡得很熟,很听话。她却疼的冷汗直冒,半晌,她猛地掀开被子跑进了卫生间对着马桶呕吐起来。这样的情况已持续经三个月了。她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即使勉强自己吃了下去,也会全部都吐出来。胃里火辣辣的疼。疼的快要死过去。还不如死过去呢。她想。可能,离死也不远了吧。良久,才重新回到床上,搓了搓冰冷的手。将被角掖了掖,又亲吻了一下叶思昱的额头,这才躺了下去。晨曦流漾。一泓冷清的阳光照射进小小的屋里。叶思昱的小手揉了揉圆溜溜的大眼睛,两岁多的孩子,口齿不清,只会一些简单的牙牙语。他推了推旁边的叶浅惜,“妈妈,妈妈。”
叶浅惜像是睡的很熟,没反应。唇色像那没融化的春雪。“妈妈,妈妈。起……”小手推着。叶思昱叫了半晌,叶浅惜仍旧没有动静,小孩子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着急的哭了起来,哭的越发大声。院长经过,听到声音,推开门,抱住了叶思昱,“哎呦,小家伙,怎么啦?”
小手指着床上,一泓稚嫩的哭腔,“妈妈,妈妈……”院长低头去查看叶浅惜,“冬雪,你醒醒。冬雪。”
看到叶浅惜头上的虚汗,这才一惊,叫了人过来将叶浅惜送进了镇上的小医院。折腾了半晌,叶浅惜才悠悠的转醒。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天空是惨淡的橘色,她张了口,院长站在她跟前,一脸凝重,“冬雪……”欲言又止。“院长,有什么事您直接说吧。”
“你,”院长眸色深深,“你得了胃癌。晚期。”
惊讶在眸子里转瞬即逝,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她点头,“哦。”
这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反应。院长抿了抿唇,“我们转到大医院去看看吧。说不定,还可能……”院长说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不用了。”
她摇头拒绝了,我知道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胃病拖了足足四年。生下叶思昱之后,胃病更是严重。所以,连着叶思昱生下来的时候就十分虚弱。英国那边的医生都说,孩子能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她问道,“医生说我还有多长的时间?”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哦。还好。”
她说。“真的不治疗吗?如果是钱的问题,我们会叫社会上的人多筹集资金帮助你的。”
院长热心道。“嗯,不治疗。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我活不了了,我只是偷偷的活了这三年。“那思昱呢?”
院长忍着哭腔,最终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