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背后,惠人目送着玉置佑美子走上舞台,走到幕布前——然后一惊:在剧场上方逐渐转暗的橘黄色灯光中,玉置佑美子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了。 灯光熄灭前的最后一课,拉起的幕布前的舞台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他又从眼角余光中看到了什么,扭头惊恐地望向了台下。 后台已是此时最明亮之处。所以背光望过去,坐席区正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 但很快,从那片黑暗坐席区中,似乎出现了无数隐隐绰绰的白影。 ——像是无数双挥舞着的手。 紧接着,便真的有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从那边响起来,如潮水一边朝着后台涌过来。 惠人可是刚刚才从那片空无一人的坐席区走过来,此时只感到心中惊悚,几乎就要退入后台,重新拉下后台幕帘。 但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亚瑟平静的声音。“我刚才就说了,那是观众席……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
他走到惠人身边并肩而立,瞥了一眼过来看到了惠人的惊恐,于是又安慰道:“放心吧。自古以来……以舞台为界,演员与观众,本就身处两个世界。”
惠人想了想,发现担心与害怕也确实毫无用处,只好忐忑不安地接受了这种设定。 两人一个放松,一个紧绷,一同看着黑暗的舞台等待着。 舞台上的灯光终于再次亮起。花字体的剧名,也显示在了剧场舞台上方的LED字幕条上。 【剧名:《勇者斗魔王》】 【第一幕:启程之诗】 【勇者——灰原初饰】 【道具屋娘——玉置佑美子饰】 音乐响起,幕布拉起,戏剧开场。 …… 勇者,四十五岁,大公司中层管理。 是个生活单调疲惫,却也圆满而幸福的中年男人。 每天九点下班,十点到家,在玄关上笑呵呵地抱起扑上来的一对女儿,一边甜言蜜语地一边将她们抱进卧室,三言两语将已经睡眼惺忪的孩子们哄睡着。然后,回到餐厅品尝妻子道具屋娘准备的晚饭。 自制的渍菜,烤鱼,味噌汤,梅干泡饭。并不豪华,却清爽而精致,看得出是因为关心着丈夫应酬过后的疲倦与油腻的肠胃,才特意认真准备的。 “最喜欢佑美子做的腌萝卜了。那么,我开动了。”
勇者也不由得浮出微笑,以可称得上虔诚认真的态度双手合十说道,然后举起了筷子与碗。 而道具屋娘收拾好一切,便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了,佑美子?这么看着我。”
勇者察觉到了妻子的视线,抬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道具屋娘笑着摇摇头,露出了很怀念的神情,“我是说,当初我和阿初是怎么在一起的……那些事情。”
勇者脱口而出,“高中,那是高中时候。”
然后,他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讪讪地住了口。 道具屋娘看着他这幅模样,却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哎呀,都多久的事情了,早跟你说过了,我已经不在意了。”
然后她道,“没错,其实真正的开始,还是‘那件事’吧。那件事让我失去了父亲……但如果不是‘那件事’,我后来肯定也不会和阿初有太多的交集。”
“在‘那件事’里,我因为被怀疑杀了人,所以被迫停学了一阵子。”
勇者点点头,接话道,“于是一复学回来……就被班里那群人排挤了。”
勇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伸出筷子虚虚地点了下:“就是一群色厉内荏的家伙呐。倒不如说,他们之所以敢欺负我,还不是因为‘杀人犯’后面还加了‘嫌疑’两字吗?要是真的让他们看到尸体了,‘杀人犯嫌疑’真的被确认成了‘杀人犯’,他们肯定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哩。”
然后他抬起头来,认真望向妻子:“但是,只有佑美子和他们不一样。我记得的,那个时候,只有佑美子愿意接近我。”
“虽然那件事之前,其实我和佑美子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
他继续吃了一口美味的腌萝卜,“……但是我那时候就在想,就是因为是这样,才说明佑美子就是个好女人啊。”
“什,什么好女人啊——”道具屋娘脸上飞起红晕,“我,我是,是班长啊!当然很担心,同班同学会自暴自弃啊。 然后她嗫嚅着道:“再说……其实那时候我也是有私心,有目的的。因为我父亲的事情,所以我对阿初的经历十分好奇,所以就忍不住想接近阿初。”
“我知道啊,你后来不是告诉我了?那种事情我不在意啊?”
勇者无所谓道,“反正,我只知道你主动约了我晚上一起。”
“是在放学后,去M快餐店,一起学习啦!”
妻子认真指正,仿佛变回了高中时候那个认真的班干部。 然后她继续回忆了下去:“不过那一天晚上也真是危险,回去路上竟然遇到了痴汉。还好阿初其实一直偷偷跟在后面,站出来保护了我。”
“嗯,然后我就把你送回家了。”
勇者也继续接过话道,“而且真是巧,那天佑美子的父母都不在……想想也是,如果在的话,大概不会允许女儿晚上还出门去给别人补习的吧?哈哈哈……反正,佑美子就说,作为感谢,邀请我上去坐坐。”
“然后……然后阿初就变成了……‘坏人’。”
道具屋娘的脸上再次升起红晕,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两个字,更是变得和蚊子一样。 勇者却是很坦然:“后来,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交往了。”
“……嗯。”
勇者再次笑了起来,温柔地凝望着妻子:“怎么了,佑美子?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非常幸福。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这次,道具屋娘笑着摇摇头,喃喃自语道,“简直……就像是做梦。”
安静的客厅中,餐桌前对坐的一对男女,只是握住对方的双手,只是凝望着对方。 …… 但在后台侧面,亚瑟与惠人看着这一幕,却面面相觑。 “这剧本是怎么回事?”
“我也记得我看过的剧本,好像不是这样的展开啊……” 这时,第三个声音却从两人头顶上响起来:“啊哈哈哈……就该是这样的剧本!!我超喜欢这样的剧情的!!”
惠人回过头去,惊讶地看着半空中的伊吹来香。 少女确实在半空中。 她似乎正骑在黑暗中的某样不知形态的物件上,从高高的半空中稳定而平缓地落下。制服短裙也因此被吹飞起来,露出了—— ——没有腿。 扬起的制服裙子之下,根本没有什么春光,甚至根本没有什么人腿!妩媚少女的裙下,只有某道朦胧怪异而庞大并在蠕动着的轮廓,仿佛睁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惠人猛地收回视线,心惊胆战地命令自己——立刻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 那只是机械臂……对,来香只是骑着舞台机械臂降落到这里的而已! 来香悄无声息地降落到了两人身旁,用两根修长又充满青春活力,既吸引人却也普通的大长腿落了地。 接下来,伊吹来香便踮起脚来,举起手来在眼前搭起凉棚,远远眺望着舞台:“这剧本有什么问题?这剧本没问题啊!!”
然后,来香握紧双手,笑容逐渐妩媚,双眼闪闪发光:“来香喜欢这个剧本!”
“佑美子和初酱结婚,然后生了一个……不,两个!和话剧里一样生两个孩子吧。佑美子,天生就是个最完美的太太呢……” “他们互相爱慕,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是一对幸福而美满的夫妻,就像你们现在所见到的这样。”
“这简直是……来香,最喜欢的背景了呀!!”
“来香啊——”但随即,她笑眯眯地开始了转折,“就喜欢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场的哦?”
“佑美子和初酱一开始很幸福。但结婚超过十年之后,中年危机还是到来了。 “初酱开始在外面花天酒地……嗯,然后,被‘噔噔蹬蹬’登场的陪酒女来香勾引到!”
“而与此同时,佑美子因为家庭的压力,在不知道笔友来香与自己丈夫出轨了的情况下,却也被总是自由地放纵欲望的来香吸引。”
“直到有一天,佑美子回到家中,却发现在床上滚动着一对男女,却分别是她的丈夫,和她的笔友——” 如狐狸一般少女,妩媚又贪婪的眼神,在混沌黑暗的背景中仿佛闪闪发光:“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到了那一天,在那个时候,我会对佑美子说——” 伊吹来香这时候适时停了下来。 她深呼一口气,然后双手合在高耸的胸前,做足了姿态,对着虚空,表情无比深情地表演着道:“——灰原太太,灰原太太!!佑美子!你听我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啊!我啊……来香啊,是来加入你们的啊!”
“哈哈哈……”狐狸少女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在混沌黑暗的背景中打着滚,欢快地笑了出来,“就是这样……那一幕,想一想就觉得简直太刺激太棒啦!!”
亚瑟与惠人却屏住了呼吸,根本不敢跟着一起笑。 于是来香再一次从虚空中落下,再一次眼神闪闪地站在了两人面前,歪着脑袋,一副把“快向我提问”写在脸上的的期待神情。 亚瑟的表情挤了挤,却坚持着沉默着。 僵持到了最后,还是伊吹来香终于悻悻然地主动开口道:“喂!你要是不问的话,我可就真的要走啦。”
“真是的……我可是听到你的心声召唤,才主动现身的哦?也就只有活泼可爱又美丽的来香会对你们那么好,!如果换了别的妹妹们,可不会那么主动。”
她抱怨道,“——不杀几个人当祭品,她们可不会理你哦?快说谢谢来香!”
亚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一样,你也会索取祭品。”
“但是来香不会为难人呀?来香喜欢的祭品,你现在就有呀?还有很多呢?”
伊吹来香舔了舔自己的指甲,露出无邪的笑容,金色的瞳孔望向了亚瑟。 在黑暗中,亚瑟似乎在一瞬间露出了悚然表情,身子也是一晃,仿佛是想要本能地后退一步,却在最后控制住了。 但既然连惠人都察觉到了这一点,自然瞒不住眼前这位非人。 伊吹来香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她再次将人形的长腿隐没化入巨大的黑暗之中,上半身躯升上半空,又缓缓降到亚瑟面前。 伴随着混沌的压抑感,瞳孔泛着金色的面孔几乎紧贴上来:“你好像……对来香产生了很失礼的误解喔?”
“虽然来香是爱欲之主嘛,所以对于误解的内容本身,来香其实不讨厌啦,嘻嘻。”
她很快又笑嘻嘻地,用滑行一般的轻巧的动作后退,到了令亚瑟不由自主地松出一口气的安全距离之外。 “不过呢……不是的啦,来香想要的祭品,可不是你。”
“人类的%行为呢,一半是由于预先设计好的繁衍程序;而另一半,则是受被埋入的‘我’的影响,无法自控地进行着的一种充斥着……渴求补缺,爱而不得,循环往复地添补惆怅,却最终却空洞徒劳的‘安慰’仪式。”
悬浮在两人头顶之上,伊吹来香微微笑着,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臂下移到裙子下面的那片黑暗之中,做着轻轻抚摸的手势。 像是在摸着她那不存在的小腹,又或者是在轻轻抚摸着裙下那只正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的头顶。 “所以……真是意外又可惜。”
“来香就是那个意外哦?来香真是意外地优秀,意外地与‘我’相合呢。于是,本该没有任何作用,只是‘安慰剂’的仪式,竟然在来香身上起了作用,让来香真正地连通到了‘我’。”
“而这其实也挺可惜的……”她笑了起来,“因为这样一来,来香也就不是人类了啊,虽然也怀念以前那样笨蛋,那样容易满足……但终究,来香是已经获知了关于厄洛斯的灵知,也获知了关于‘仪式的安慰本质’这一灵知。”
“知识是有力量的。所以,来香在获知知识的那一刻,就被知识改变了……”她淡淡道,“永远地。”
“厄洛斯是从何而来的呢?是因何而生的呢?所以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嘛……从一开始,能令‘我’满足的,就只有他一个呀。”
“所以……真是的,你们都误解来香了呢。”
伊吹来香越升越高,光逐渐照不清她的脸了,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她在笑,“来香只是因为大家诚心诚意地爱着来香,毕恭毕敬地献上对大家来说十分珍贵的贡品,因为那份心意才赐福给大家的而已。”
她裙子下的怪兽,似乎也在笑:“……但可不要本末倒置,搞不清楚‘贡品’和‘赐福’之间的本质区别,自以为区区人类……就可以取悦来香了呀?”
“只是一个‘安慰仪式’,已经无法满足明白一切的来香了呢……来香,已经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渴望’了。”
在少女与兽重叠的虚无笑声中,亚瑟与惠人只是绷紧着精神与身体,不敢回答。 笑停了下来,伊吹来香又轻飘飘地落回到了地面上。 她用两条大长腿站直,发出“——嘿咻”一声,如体操运动员成功落地一般举起双臂。 然后,她扭回头来,露出笑颜道:“不过呢,他人所进行的徒劳仪式,来香还是爱看的。毕竟……同病相怜呀,嘻嘻。或者说,看着别人既苦恼又无知,自己便会轻松下来呢。”
【爱欲之主】随即举起了三根手指。 “三位处女。”
她眯起眼睛,望向亚瑟,终于开价道,“你,人类,随便你去哪里找,总之,你要令三位处女坠入欲河……如此,便是吾向汝索求的祭品。”
“不要敷衍了事,一夜之后便当做完成任务一样穿起裤子就走哦?”
她继续盯着亚瑟,似乎处在某种十分愉悦的情绪之中,慢慢说道,“你啊,完美的人类,你有这个能力,令她们亲身体验到爱欲的美好……令她们在一夜之间,便从懵懂无知,到疯狂追索着你,仿佛不将自己溺死在欲海之中便不行那般。”
“向吾献上满意的祭品,吾便赐下汝所欲求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