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枭站在床前,深邃目光一片漆黑,胸腔里那一团不过巴掌大小的心脏疯狂跳动着,他就这么静静的望着言澜,好像一生一世千年万年,也不过就这么短暂罅隙的一指光阴。什么是永远?什么又是真实?陆景枭突然有点分不清楚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他那么孤傲的一个人,竟然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就这么一生都沉浸在这个幻想里。但愿余生目光所及,是他放在心尖上宠着的人,管他天上人间,地狱黄泉。陆景枭伸手,一点一点握住她微凉手指,将她手指妥帖压在心口,她手指忽然触碰到陆景枭跳得飞快的心脏,瞳孔微微一缩,几乎是脱口而出:“陆景枭!”
陆景枭像是清醒过来,血丝一根一根缠上眼珠,黑沉沉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她见过他千万次这样的目光,从前只有害怕和抗拒,可是此刻,她却觉得格外的热切,像是裹着一团燃烧的火焰,轻易就能将她烧成灰烬。如果爱是一道走不出的怪圈,那她现在,心甘情愿画地为牢。“澜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他手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着,喉咙像是堵着一团又一团棉花,堵得他连说话都不利索。言澜抬眼,一瞬之间,像是穿越过前世今生,穿过生死业障,她静静的望着陆景枭,然后笑了笑,眉眼弯弯:“别怕啊,心肝儿,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生生世世,生生死死,就算你赶我走,我都不会放手。”
虽然那些记忆依旧断断续续毫无章法,虽然她依旧还有很多迷惑不解,那些被刻意忘记的记忆里,到底有着怎样的牵扯纠葛,现在都不重要了。陆景枭定定看着她,胸腔里像是被薄薄的刀片滚过,压了那么多年的苦,好像一下子压不住了,他死死咬着牙齿,直到口腔里传来一阵血腥气,直到言澜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半撑起虚弱至极的身体,插着针管的手捧着他脸,一脸焦急的朝他怒吼:“你干什么?”
陆景枭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眉目间硬生生挤出一条褶皱,反手一把握住言澜的手,把她扶回床上躺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言澜脸上余怒未消,“陆景枭,你能不能先顾好你自己,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哪有你这么伤自己的,疼不疼?秦关山呢,让他给你看看,有没有咬伤舌头。”
陆景枭沉默的盯着她,分明是几句恶狠狠的话,可到了他耳中,却是天底下最温柔的担忧,胜过所有优美音乐。他一定是疯了。陆景枭极轻的笑了一声,漆黑的眼珠里像是跳动着两簇火焰,开口:“不疼,我伤惯了。”
不疼,我伤惯了。这么轻飘飘一句,却像是万钧沉重的雷霆,狠狠砸在言澜心口,疼得她险些流出泪来。偌大的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不知过了多久,言澜有些无奈的抬眼看向陆景枭,声音沙哑的道:“你别不是个傻子吧?陆景枭,以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她好像错过了许多,没能亲自陪着他,走过最晦暗无光的那一段路程。陆景枭低垂着眉眼,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些黑暗无情刀口舔血被人欺凌的岁月,现在想来,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他踩踏着鲜血白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终于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哪怕焚身烈焰,哪怕注定枯骨荒冢,无人记得。只要她记得。陆景枭终于卸下一身防备,也卸下一身深入骨髓的深重戾气,深邃目光里冷冽杀气一点一点褪尽,他就那么看着她,不带一丝血腥屠戮,只有无尽痴情缱绻。“澜澜,我爱你。”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黑暗无边的深渊,一片细碎白光照亮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最晦暗的地方,那地方好像长着一颗灌了脓的毒瘤,现在终于被捅破了一个口子,等到伤口结痂,才有愈合的可能。他以为自己注定一生不得善始不得善终,他也从来都没在意过自己会走向怎样的结局,因为这是他无法抗拒的宿命。命运那个贱人,亲手把他推上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可是从那一刻起,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哪怕是要跟天去争,哪怕只有一丝看不见的希冀,他也要去试一试。言澜表情空白了片刻,仿佛听见他那句话里隐忍了二十几年的委屈孤独,心脏仿佛是被一支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着,疼得她有些呼吸不过来。言澜深吸了几口气,再次握住陆景枭的手,一字一顿:“陆景枭,我也爱你,所以,接下来的路,让我陪你一起走,好吗?”
言澜不蠢,即使陆景枭让她开始接手一些公司的事务,可那些埋在深不见底的无形深渊里,只属于黑暗的秘密,陆景枭从来都不会让她沾手半点。比如龙城,比如鹿城。言澜凭着前世的记忆,能够推测出一些细枝末节,但也只不过是管中窥豹,陆景枭这个人一向很懂得隐忍,他不想让言澜知道的,绝对会做到滴水不漏,毫无蛛丝马迹可循。那么浅的胸口,却埋了那么深的心。陆景枭沉默了许久,漆黑眼珠一点一点缠上言澜那张脸,他从言澜手中抽回手,摊开,声音极其嘶哑的开口:“澜澜,我这双手沾了无数鲜血人命,我这样的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干净的,你如果硬要陪着我,我怕有一天,我无法再护着你,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他最后一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当初他强行把她抢到自己身边,本来只想陪她走过一段,就算将来注定没有结果,他也无有怨忖。可是偏偏,这个人也喜欢他,他又欢喜又害怕,怕自己一生造下太多杀孽,怕自己和言澜注定不得善终。他可以为了她生为了她死,为她负了这天下,却唯独不能看着她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