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话算话哦。”
“嗯。”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回去的事,选择在清幽安静没人打扰的小后山待着。 孟澄跟他闲聊,蓦地想起一件小事要跟他分享:“我今天用了茉莉花香的香膏,这个牌子很小众,我第一次用,觉得还挺好闻的。”
她平时和宋心愿亲密互动习惯了,下意识又贴近了些,在他胳膊上蹭了蹭。 “你闻得到吗?”
怎么会闻不到,贺凉迟一呼一吸都是她身上的少女味道,他气息不受控制地变重,浅色琥珀的眼眸里有一丝不自然的晦暗情绪划过。 他别开头,喉间轻溢出一声沉沉的:“嗯。”
孟澄察觉过来他的别扭,微勾起唇,她想了想,直接跟他说:“我这个人比较莽,有时候不会考虑很多,你要是不喜欢我的靠近,或者我的哪个行为让你感到不舒服了,你可以说出来的。”
“我可以尽量,”她加重音调,稍微退开了点距离,“收敛点对你的非分之想。”
贺凉迟:“……” 他当然没有不喜欢,甚至她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晕乎乎的,就像踩在棉花上,脚落不到实地,又像被灌了香甜又醇烈的酒,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失控地做出冒犯女孩儿的行为。 先前独身一人,匿藏在她身后的汹涌人潮中,想着这辈子能够得到她短暂停留的目光都是遥不可及的,以至当下她的关怀照顾,让他实在受宠若惊。 “对了,我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还没见你笑过呢。”
孟澄话题转得快,不知思维怎么又跳到这儿,一张娇艳通透的脸蛋凑近,微晃了下他的手臂轻声乞求,更像是撒娇:“贺凉迟,你笑一个好不好呀?”
或许是她因为自己哭过,贺凉迟心里愧疚,只稍稍迟疑了一秒就顺着她的要求照做,嘴角机械地往两边扯,笑得很是牵强。 “贺凉迟!你有梨涡啊?!”
孟澄惊喜地叫出来,像是在宝藏堆儿里挖到了一个重量级的宝贝。 笑容出现在贺凉迟脸上,比沙漠下暴雨的概率还低,嘴边一个凹进去的窝而已,贺凉迟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激动。 不过,她又明媚地笑了,眼睛弯弯的,比璀璨的水晶还亮。 既然她喜欢,那便是好的。 他顿了会儿,再一次轻轻牵动唇角,一对儿浅浅的梨涡就露出来,比刚才还要明显点。 孟澄笑颜盛开。 可是。 她不是喜欢梨涡啊,是喜欢的人有梨涡。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一会儿。 气氛安静下来的间隙,一直被压在心底的问题,孟澄终究还是趁着机会问了出来:“贺凉迟,那些人无缘无故找你茬儿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这问题好似触及到某个记忆开关,少年一瞬间就游离了思绪。 她试探着,继续说:“他们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就好比往湖里丢石子,如果你第一次忍了,石子没有激起涟漪,他们会觉得无趣,无聊,却也不会就此罢休,而是找来更大的石头往里砸,会有无数个更过分的下次,下下次。”
孟澄希望他勇敢,不是说必须以暴制暴,而是不管哪种方式,他能保护自己就好。 但她不知道,类似的事,贺凉迟早就反抗过了。 在舅舅家,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地方,被高高的围墙禁锢起来,小而封闭的圈子没有泄不出去的秘密,街坊邻里的口水真的能淹死人。 靠拼命读书风风光光走出去的母亲,大学没读完就跑了回来,一事无成,未婚生子,精神错乱,人们说她失贞,说她不清白,以后是没有男人肯要的。 “野种”这样的词,当时放在贺凉迟身上都算好听的。 亲情轮不到他,他也没有朋友,没多大的年龄,一双冰冷的眼睛却森森生寒,看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被阴毒的巨蟒缠住了身子,窒息,毛骨悚然。 不知道哪个亏心事做多的人怕半夜鬼敲门,心里不安,破费请了个大师。 大师收了钱,显出神通来。 于是,冷僻沉默的男孩儿成了大师口中的孽。 自此,他被当作凶兆怪胎,转世的恶魔,白眼、嘲笑、辱骂是家常便饭,逢年佳节有喜事时若是经过别人家门口,那户人家都要在他走过的路上泼盆水,拿树枝在地上划两道,念叨念叨,避免邪神带来厄运。 愚蠢又无知。 舅舅骂他扫把星,赌钱输了会怪他,不如意的事都会怪他,对他拳打脚踢,他反抗,咬掉了舅舅手上一块肉,男人惨叫,小男孩儿眼神异常平静地站在一旁,尖牙鲜红。 母亲给了他一个耳光,要他在雨后泥泞里跪了一天一夜。 于心不忍又无可奈何地说道:“凉迟,我们是投奔舅舅的,寄人篱下就是这样,亲人又怎样,挨打挨骂都要受着,等你再长大点,我们就能出去,离开这里,出去找爸爸。”
对于爸爸,贺凉迟一点都不期望,也不想去找一个没出现过的陌生人,可一旦他对“爸爸”这个词眼冷漠以对,徐慧兰就会发疯。 她以死相逼也要让他记住,他有父亲,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要找到父亲。 和别的小朋友打架,就算是单打对一群,贺凉迟也从来不吃亏,有的甚至只是看到了他口袋里露出的小刀,就会吓得哇哇大哭尿裤子。 他冷眼看着,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恶狠狠地以牙还牙,悉数奉还。 尽管每一次都不是他的错,他只是静静坐着,好好走路,都会引来麻烦,但最后上门道歉的无一例外还会是他。 好像所有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个错误。 那时只有徐慧兰打他,他会忍着,“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不学好啊?!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惹事生非,你这样下去以后找到爸爸他是不会喜欢你,不会接受你的!”
“哟,还做着你的春秋大梦呢?人家大城市里的公子哥玩玩你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舅妈看笑话,“有个儿子就以为攥住了底牌啊?可笑的是,你没名没分的,人家连名字都是骗你的。”
“何况你这丢了清白生出来的儿子啊,还是个不正常的怪胎。”
“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慧兰呐,你这样的情况哪个男人敢娶,趁着还年轻漂亮,有人看得上,你就跟了老张吧,张家家底厚,虽说是个外头养的情人,不中听了点,但也总比干耗到年老珠黄强吧……” 舅妈说完这番话,徐慧兰受不住刺激,疯癫地把整个家都掀了,和她撕打起来,下工回家的舅舅看到这一幕,把她踹到地上,一边怒吼咒骂一边抄起棍子…… 年迈颤抖的外婆哭喊着,呲牙咧嘴的舅妈还在骂,院子里的大狗挣着链子吠叫,门外聚集起说三道四的邻居…… 一地狼藉中,贺凉迟抱着母亲,听棍棒拳脚落在身上的闷响,骨头折裂的咔嚓声。 他只觉得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