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凉迟抽出书包挎在肩上,起身去讲台交卷子,孟澄老早就背上包包准备好了,抓起自己的卷子跟了上去。 交卷子的时候孟澄才发现,他们俩的数学卷子如出一辙,后面两页如出一辙的空白。 “贺凉迟,我看你后面的数学大题有好几道都空着,是不会写吗?”
贺凉迟下了楼梯,长腿笔直,淡淡地“嗯”了声。 他功课落后太多,自然有不会写的,但更大的原因是被她那样看着,他实在没办法专注到题上。 “真巧,我也不会写。”
孟澄扬着明艳的小脸看他,“你看,除了年龄大,咱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点。”
贺凉迟:“……” 他们身后缀了两条小尾巴,向照听着这话绊了一跤,险些从台阶上跪下来,“我靠,澄姐真是把天聊得死死的。”
“不是我说,你又搞哪出?”
高文博一头问号地看着向照——他半猫着腰,从楼下花坛里随手捡来几根树杈子作掩护,突然鬼鬼祟祟起来。 “看不出来吗?我打算尾随他们。”
向照把他也拽到和自己一样的高度。 “……”尾随就不能直立行走了吗?一定要返祖吗? 高文博弯腿躬身前行,感觉手里再举把枪都能直接开局真人版和平精英了。 他一边不理解一边身体很诚实地鬼鬼祟祟,问道:“为什么要尾随他们?我们不能像澄姐一样光明正大地随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长了一张天生猥琐的脸,不干点猥琐的事太可惜了。”
向照拍了拍他的肩,“兄弟我这是在舍命陪变态啊。”
高文博:“……” 高文博无情伸手,把他树杈子上数量本就不可观的几片叶子全薅秃噜了。 出了校门过马路,左转进一条街,途径一棵硕大的银杏树下,这里没什么人,贺凉迟停了脚步。 转身看她,他脸上情绪不显,还是冷冷淡淡的,声音也是:“你不需要那样做的,也没必要。”
可能这话来得太没头没尾,但孟澄即刻就知道了他说的是哪件事,她点了点头,照着他的话说:“跟我无关的事,确实不需要,也没必要。”
少年得到了该有的回答,心跳却沉重一空。 原来他真的期待了,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嘴上再怎么冷硬拒人,心里却真的妄想她会看得上自己,看来果然都是骗他的,一时兴起随口说的玩笑话而已,他竟可笑地当了真。 他收好眼底的黯然,沉声开口:“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只是未说完,被她接下来的话截断:“可是我做了。”
“贺凉迟,我可不是什么爱见义勇为的大好人。”
孟澄笑着,迎着他的视线坦诚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做这些,是因为你的事对我来说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是因为……” 她顿了下,脸颊两侧的笑弧随即加深,“因为我喜欢你呀。”
吐露真心的表白,她轻松坦荡地说出,带着曜亮从容的笑,不似那般深思熟虑后的郑重认真,不是要求他给出答复,不会给人压力,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因为这话轻易出口而有所随便草率。 就只是纯粹简单地直述心意,喜欢他是她一眼就认定的,不容有假。 贺凉迟怔松,喉头滑动。 喜欢他?喜欢?也像……他对她产生的那种情绪吗?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目光会带着翅膀追逐她,会偷偷跟着她,会窥视她的生活,看到她笑的时候会久违地感受到自己也还在跳动的脉搏。 会不经意间就记住了有关她的每一处细节,会时时刻刻满脑子都是她,会对她有滚烫难捱的欲念,会捡起她掉落的东西贪心地据有,宝贝似的收着,因为那曾与她肌肤相贴,是他梦寐以求想要的。 会觉得,好像活着,也没那么糟糕,至少还能留双眼睛看见她。 没办法控制,一点办法也没有,干枯的枝条遇上明烈的焰火,只有焚成灰烬的下场。 像生病了一样,任由自己烧得糊涂。 她……也会是这样吗? 贪妄仙子谪落,得到哪怕只有她真心的万分之一,便足够叫他为之发疯成狂,可即便这万分之一,他又怎么配得上? 他自知是个丑陋的偷窥者,小心谨慎地藏匿在她所经之处模糊的背景板里,苦涩又甘之如饴地承受着蓄积过满的爱意,心脏都要不堪负重,从没想过要打扰她,选择来瑞华离她近些,是他唯一打破的壁垒了,和她分到同一个班,则是意料之外莫大的惊喜。 成为她众多普通同学中的一个,幸运的话能在她的生活里留下微淡的痕迹,当她往后回想起这段岁月时或许不会记得他,但那会成为少年一生的珍贵。 那日去小吃街给徐慧兰买烧烤,他知道她和朋友在附近庆生,没想到一抬头,就恰好看到了在二楼透风的她,熙攘繁闹的街上,月色被霓虹吞没,少年深挚地望着她,默默在心底送出祝福。 想祝愿她许多,终是化作最普通无华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更没想到在那之后能和她发生交集,那时电车冲过来正危险,贺凉迟心里紧张,又有些生气,气她怎么又走路玩手机,不好好看路。 于是,他终于站在了她视野的中心,不过没关系,她不会记得他的,就像他们之间很多次的擦肩而过,她不在乎不重要的人,不在乎顺手拉了她一把的路人甲,他知道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短短不过两日,她居然三番几次对他做亲密的举动,对他说赤白的情话,让他阵脚全乱,让他心慌无措。 真的……喜欢我吗?贺凉迟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重复问着。 他沉默地看着她,有好久。 忽地一阵风吹来,带走几分大地储存的余热,头顶摇摇欲坠的泛黄叶子哗哗地响,像欢迎秋日的专属风铃。 风停的下一秒,孟澄倏然朝他走近一步。 贺凉迟抽离的思绪立刻归了位,眸光一闪,下意识后退,被她一把捉住手臂。 “别动。”
轻轻的一声。 像被施了不得不服从的咒语,他整个人定住,劲力的小臂肌肉在她手心紧硬绷起。 孟澄踮起脚后跟,仰着脸,慢慢地,嘴唇离男生的下巴越来越近,还没有停的趋势。 她轻拂而来的气息也带着很淡的香,贺凉迟瞳孔微微一缩,声带被胶带粘住了般,情急之下说不出话。 差毫末距离,孟澄顿住了,狐狸眼装作纯真无邪地盯着他,嘴角却因他抖个不停的睫毛和避无可避的眼神而溢出一缕狡黠轻巧的坏笑,眼下泪痣锦上添花,增了些许缱绻的媚。 她刻意停了许久,才抬手,取下他发顶的叶子。 “要入秋了。”
远处天际的晚霞鲜艳火红,近处弯垂的树枝交错痴缠,叶子一片接一片地往下掉,轻飘飘地环绕着树下两人飞舞。 她的笑容很漂亮,随之没几秒,他又听到她叫他名字:“贺凉迟。”
孟澄将那片银杏叶送进他手掌之中,“有幸和你见证今年的第一场落叶雨。”
这年和你相遇的秋,即使以后成了回忆,期限也会是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