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一路上,周晓白都在好奇的问东问西,村里的老树,土胚房,磨坊,每一处都留下她的好奇。 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城里的周晓白来说,很难想象李卫东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但从这个村子来看,也知道肯定很苦。 “对。”
李卫东点点头,他在解答周晓白疑惑的时候,也等于重新梳理了一遍原主的记忆。 虽然很多都已经变得模糊,但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尤其是碰到一些老人,他也能叫出对方的称呼。 农村里,没出五服都是自家人。 叔叔伯伯,爷爷奶奶,再加上同辈,少说几十口子人。 大家知根知底,也都熟悉。 没多久,李卫东就领着周晓白来到李占奎的家,仍旧是用树枝圈起来的围墙,土胚房也跟上次没什么两样。 院里,一个简单用石头垒了三边,上面盖了点油毡纸,破木板,勉强能遮雨的小房子里正四处往外冒着烟,这俨然是李占奎家的厨房了。 树枝燃烧的浓烟中,还夹杂着一股草药味。 想到李占奎老娘卧病在床,这煎的药肯定是给他的。 透过树枝墙,李卫东隐约看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正是李占奎的妹妹,李红梅。 跟监狱遇害的那位孙红梅,后面两个字重着。 真要说起来,如今不管农村还是城里,叫红梅,艳梅,这一类名字的不要太多。 来到这里,周晓白突然不说话了,她是天真,又不是傻。 一路上所见所闻,已经让她对于农村的生活有了一个基本认知。 而眼前的房子跟环境,明显要更差了许多。 住在这里的人,生活可想而知。 “小梅。”
李卫东提开用来装样子的树枝门,对着正在‘厨房’煎药的李红梅叫了声。 “卫东哥?”
李红梅听到有人叫自己,先是一愣,等她出来,揉揉被烟呛出眼泪的眼睛后,才看清楚,顿时惊喜的叫了出来。 此时的李红梅,跟上次见到时的打扮没有太大区别,身上虽然穿着棉袄,但又破又旧,很多地方甚至都见不着棉花。 而她的脚下,穿着双明显大了好几号的布鞋,估计是李占奎的,虽然不合脚,但最起码没漏脚趾头。 “你娘怎么样了?”
十二三岁的年纪,瘦瘦的矮矮的,脸颊上的骨头都往外凸出,一双手布满了冻疮跟茧子,脸上也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睛,异常明亮的盯着李卫东手里拎着的书籍。 “啊,我娘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吃点药就能缓缓。”
早在李占奎没有回来之前,李红梅便担起了这个家大大小小的事情,而她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她早都习惯了。 而且说的也是缓缓,而不是治好。 土胚房,破旧的木门,还有透风的窗户,本来就隔音,加上李卫东说话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所以刚刚说了两句话,屋里的李占奎听到动静,就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此时的李占奎像是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面色也颇为憔悴。 “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占奎上前,看着李卫东手里的东西,眉头不由的皱起。 “刚回来,这是上次答应给小梅的课本,一到三年级初小的各科课本,先让小梅在家自学,打打基础。”
李卫东直接把那捆老旧的课本是交给李红梅。 分量有些重,但李红梅接过后,便死死抱在怀里,也不知道是刚刚浓烟呛着的后遗症,还是别的缘故,让她眼眶里再度蓄满了泪水。 “我替小梅谢谢你。”
李占奎稍稍沉默,便接过李卫东另一只手里的袋子。 里面装着的并不是白面,而是棒子面。 袋子看上去不算大,可少说也有三四十斤。 “你的事情我听二叔提了一嘴,怎么着?”
李卫东也没有进屋的意思,从兜里掏出烟,分给李占奎一根,两人点上后,便聊了起来。 李占奎先是看了眼安安静静跟在李卫东身后的周晓白,对方冲他微笑的点了点头,又悄悄往李卫东身边移了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然后李占奎才回答:“我打算娶她。“ 这句话,李占奎说的很轻,但里面的坚决却很重。 “哥。”
旁边,李红梅立即不满的叫道。 她虽然年纪小,但不代表不懂,穷人的孩子本来就早当家,再过三四年,她都能嫁人了。 她倒不是看不起寡妇,这年头寡妇,尤其是生过孩子的寡妇,甚至很吃香。 问题是,她家的情况,就算寡妇也不肯嫁过来。 原本,李占奎能娶个媳妇,她应该很高兴,可唯独不能是那个毁了自家哥哥前途的那个寡妇。 不单单是她,她娘的态度更是坚决,几次说如果李占奎要铁了心娶对方,就直接一头撞死。 “行了,哥有数,你先拿屋里去,再把野猪肉拿出来放水里化化。”
李占奎把那半袋子粮食一起交给李红梅,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至于要化肉,摆明了是要留客。 “你真决定了?大娘那边怎么办?”
李卫东问道。 他口中的大娘指的是李占奎的母亲,也就是大伯母的意思。 不过在乡下,没人叫大伯母,通常都是叫大娘。 “回头我找人再劝劝。”
李占奎直接说道。 如果不是他真的无能为力,也不愿意麻烦别人。 以前,他没回来的时候,父亲也不在的那会,要不是有人照顾,以他娘的身体,拖着两个小的,根本就坚持不到他回来。 而他回来把家撑起来后,他娘也时常跟他说,不要忘记那些人的大恩大德。 虽然请这些人帮忙劝说有些不地道,但李占奎这会也没别的办法了。 “你就没想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吗?”
“根子上?怎么解决?”
“其实大娘之所以不同意,归根结底是因为对方导致你断送了前途,所以哪怕对方再好,你再怎么认定人家,可大娘心里的弯却怎么都拐不过来。 就算你找人来劝,大娘拗不过,勉强同意了,以后能落好? 大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再落下心病……” 李卫东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李占奎自然也懂,所以不由得沉默。 此刻,李卫东见李占奎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也有些无语。 你得接话啊。 最起码问个:那该怎么办? 然后他才好发挥。 这样沉默算什么? 不由得,李卫东轻咳一声,继续道:“其实,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不难。”
“你有办法?”
李占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死死盯着李卫东。 正如李卫东了解他的性格,而他同样也知道李卫东不会轻易的打诳语。 “只要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这条命就算卖给你都无妨。”
李占奎重重的许诺。 “好好的,我要买你的命干嘛?”
李卫东摇了摇头,不过他也没继续卖关子。 “其实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对方能有个正式的工作,而你也有一份前途,大娘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正式的工作?”
李占奎听到李卫东的办法,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 如今农村的人只能在村里种地。 至于别的,想都别想。 而那个女人,背井离乡,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作为一个外地人,连在村里都住不下,就更别想找什么工作了。 所以,在他看来,李卫东的办法压根就不靠谱。 “卫东,你们农场新建,不是正在招工人吗?”
一旁的周晓白突然说道,让李卫东差点给她竖大拇指。 要不怎么说相声还得有捧哏的。 “农场招人?这不行。”
李占奎先是欢喜,随即心又重重落下。 一份正式工作能当成传家宝,能打破头的年代,分量到底有多重? 李占奎很清楚,李卫东也是因为亲生父亲在城里,加上有了正式工作,还好不容易把落户落到城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 连他自己都费了这么大力气,加上刚刚才转正,怎么可能有能力帮助别人? 况且,就算李卫东真的有什么渠道,他也付不起那个代价。 所以,李卫东的这份心意,他也只能心领了。 “为什么不行?卫东现在是新农场的副队长,只是招两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周晓白有些不解。 当初李卫东去第三农场找汪振义要人,她可是知道的,那个徐志强就被要走了,甚至还成了干事。 别看规定都是由监狱统一安排,即便农场的队长也没有权利决定工人跟狱警。 但规定是规定,现实是现实。 不管什么年代,都不可能杜绝人情往来这种事情。 更何况,农场这种地方,作为队长要是没几个信得过的自己人,怎么管理好农场? 所以,每个队长,副队长手里肯定会有几个名额的,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因此,在周晓白看来,李卫东想要办成这件事情,还真不难。 “农场副队长?”
李占奎震惊的张大嘴巴。 上次李卫东回来拿证明,办理落户,他可是知道的,这才多久? 就算加上李卫东刚进入农场的时间,前后才几个月? 这么短的时间,就从一个普通工人,摇身一变成了副队长? 这个副队长,前面应该加个小吧? 还是李卫东为了追人家姑娘,编了瞎话,故意吹牛? 不由得,他冲着李卫东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适可而止,不然被人家姑娘知道真相,肯定不会再搭理他的。 但问题是,李卫东好像没接收到他的信号,甚至还点了点头,一副认可的模样。 “对,监狱那边新建了个农场,我目前在那边当副队长,你如果愿意的话,回头让村里开两份证明,我抓紧办,争取年前让你们过去。”
李卫东之所以弄的这么急,不是担心李占奎跑了,而是这件事情不解决,恐怕他家这个年都甭想过好。 再加上来的时候二叔也提醒他,尽量快点,毕竟那个女人一直住在那边也不像回事。 越早解决,麻烦越小。 见李卫东这般大言不惭,李占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以前,李卫东也不这样啊。 肯定都是因为女人。 毕竟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为了个女人,前途没了,甚至把亲娘都给气病了。 有时候他也问自己,值不值? 但没有答案。 “算了,我其实已经有办法解决了,还是不劳烦你了。”
李占奎摇摇头。 他哪有办法,无非就是不想李卫东吹的牛露馅。 毕竟李卫东帮自家已经够多了。 哪怕他明知道这样骗女孩子不好,却也不愿意揭穿,不过想着回头,私下里提醒下李卫东,骗女孩子不好。 至此,李卫东也算看明白了,李占奎感情一直在当自己吹牛逼。 显然,自家二叔虽然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但却一直没有往外说,哪怕对李占奎也是如此。 不过想想也正常,他那经历太多玄奇,只要是正常人,估计都不会相信。 “没跟你开玩笑,我现在真的是副队长,手里还有几个名额,要不然你以为二叔为什么跟我说你的事情?至于这位,叫周晓白,是我之前在第三农场时候的同事。”
李卫东正色道。 “你真当副队长了?干部?”
李占奎看了看李卫东,又看了看周晓白,看到对方点头后,还是有些梦幻的感觉,不敢置信。 既然这姑娘跟李卫东是同事,那就不存在什么吹牛欺骗了,都是一个单位的,李卫东是不是当副队长,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而且李卫东也说了李书全,那么这件事情的真实度,几乎不用怀疑。 但越是如此,他心中的震撼便越强烈。 他以前当兵那会,年年成绩第一,各项表现突出,可想要提干,也得苦苦的熬着年限。 虽然监狱单位跟他以前的不同,但干部这两个字的分量,是相等的。 “对,副科级,干部。”
李卫东用力点头。 “你真的能帮她解决工作?”
李占奎又急急的问道。 “不但是她,还有你。”
李卫东微微一笑,自始至终,他的目标都只是李占奎,至于那个寡妇,不过是捎带着,用来笼络李占奎的心。 “我?我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