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寒低头正欲离去,却发现石亭的座椅上居然还有一人,他定睛一望,正是昨天那老道士,趴在亭子中心的石桌上,旁若无人的呼呼大睡,看着好像口水都快流出来似的。龙寒家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好歹也是曾经的大户人家,方面百里有名的商行老板,尽管这几年衰败了,但大部分签过卖身契的家丁护院还在,其中不乏武功高超但时运不济,被龙家先人接济者,寻常人想要一声不响的进到内院来几乎不可能,即使是武林高手也得小心翼翼,寻找好安身落脚的地方,才能不惊动巡院之人。可这老道士能够畅通无阻的进到最核心的卧室后花园来也就算了,居然还能大摇大摆的就这么坐在自己身旁,酣然大睡,他可不相信昨晚巡院的家丁们全在偷懒,一个都没经过这里,光是自己身上披着的一层毛毯,就知道是哪位家丁不敢叫醒自己,就着人披上的,难道他是瞎的,看不到旁边还有一个活生生的老头么?就算此人是后来才翻墙进来,但是敢毫无防备的坐在自己身边安然入睡,也不做什么隐藏身形之法,到现在都没被发现,只能说要么是他太自信,就算被发现了,龙家人又能拿他如何?要么就是用了什么术法,在他进来以后,让所有的龙家弟子都下意识的不靠近这里,或者看不到他的人。具体是什么原因,龙寒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他现在脑中所担心的是,明明昨天在八仙楼时,此人已经说好隔日在圣象山的金顶相见,到时候欠债还钱,指点机缘,一并清算,而如今才刚到清晨,这老道就等不及要过来没收家产了?虽然此人看上去也有些潇洒不羁,仙风道骨,不像是贪图世俗钱财之人,但如今的龙寒已经有些惊弓之鸟,他不害怕商号被收走,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想将这间祖宅留住,给妹妹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不至于沦为寻常人家的女子都不如,所以昨晚才费尽心机,安排部署到半夜。而老道清晨来访,难不成是向自己示威,表示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小机关都被他看破,所有的身家财产,他都要收走,没有留情,没有宽裕?正当龙寒内心惊惧不安时,这老道居然像感应到了对方的纷乱心情似的,打了个大哈欠,抬起头来,睡眼惺忪的看着龙寒,若无其事,就像多年认识的老朋友一般问道:“这么早就睡醒了?不睡了?”
龙寒也傻眼了,他方才在脑子里想了无数种此人大概会提出什么要求,自己要怎样回答的情景模拟,可是对方开口之后闭口不提欠债还钱之事,反而来一句日常的不能再日常的寒暄,正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回答时,那老道却一摆右手,说道:“这么久没回答,看来是没睡醒,我就不打扰了,你继续睡吧,以后也不一定有这么舒服的地方睡了。”
说完他便化作一道九色的遁光,在倏忽刹那间离去,凭龙寒的眼力,只能勉强看到确实是在赶往圣象山的方向,而他的耳边也留下一句话,是那老道临走前说的:“金顶之约,不要忘记,至于其他蝇营狗苟之事,不必在意。”
龙寒听出这其中之意大约是叫自己不必再谋算那些细节,尽快赶到圣象山的最高峰去赴约,当下心中释然了不少。大约是被他们俩的动静吵醒,又或许是老道一走,设置在亭子周围的障眼法自然消除,龙寒还未离开,就听到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朝院落中行来,仔细听来之间还有环佩相鸣之声,毫无疑问是妹妹龙凛担心自己的情况,匆匆赶来。龙寒感动之余,却不愿再见她一面,他知道自己是个不负责任,失败的当主、儿子和兄长,如今他也不知怎么面对妹妹的询问和关心,只是留了一封信在书桌上,大约说清了如今情况,只希望自己走后,时间长了妹妹能习惯过来吧。也不知为何,龙寒总有一种预感,自己此行一去,并非只是单纯的上圣象山金顶交接财产,而是将要有许多年、甚至大半生都不再回来了,所以他也早就做好了长痛不如短痛的准备,与其骨肉分离、十里相送,还不如干净利落点好。他翻身从花园的围墙上越过,他虽然没怎么专业习武过,但作为富贵人家,小时就家中总还是会请几个师傅传授拳脚功夫的,再加上身子底子不错,家丁们见是他也不会阻拦,因此就这么不发一言的离开了居住二十多年的祖宅。临走前他回头望了望牌匾上的“龙户商行”四字,不禁感慨万千,此处供养了龙家祖上数代人,也曾经历过风起云涌、成败兴衰,是一整个家族在物质和心灵上同时安身立命的根基,却终止于自己之手,大约黄泉之下,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但他又想到未来之事,期冀着那老道士所说的指点机缘,心知肚明如果再是犹豫不前,只怕错失更多良机,就猛一回头,再不多做留恋的离开了。那圣象山离龙寒家乡所在的白象城倒也不远,或者倒不如说,正因为那山是传说中佛门护法五兽之一的战圣白象栖身的道场,所以旁边的县城也受其恩惠,改名为了白象,至于原来的名字为何,却几乎没人知道了。而且因为佛门大兴,此处还成了著名的旅游胜地,每年都有无数人来此游山玩水,或是附庸风雅,或是悟道修行,此处风水地势极好,龙脉绝佳,呈九龙拱珠之势,总体来说仅次于那卧龙城,但是更加飘然出尘些,所以常受一些所谓的“出世高人”们的青眼有加。既然是圣山附近的城市,那么路程也不过数千步之遥,即使只是步行,按照龙寒这种身强力壮,又是有过一些武学底子的小伙子来说,大约从早上行至下午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