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江百成的笑容意味深长。林七巧连忙解释,“伯父,我不想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我想跟邵甫开始新的生活。我爱他,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她的眼神坚定,言辞恳切,纵使老谋深算,阅人无数,江百成还是有些意外。他靠在藤椅上,向后一仰,微微闭目,屈指顿顿有声地敲击扶手。半晌,抬起眼皮,沉沉开口,“五年前,我带着邵甫去你家提亲,你是死都不愿意嫁给他的。”
林七巧的眼睛瞬间圆睁,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亲?江邵甫怎么会跟她提亲呢?五年前,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还有多少事情她没有想起来?茶室的地暖很足,红木桌上还摆着一只硕大的铜质香炉,里面的龙脑香烟气袅袅。可是,林七巧却觉得冷,寒气透过肌肤直如脾脏骨髓。她没有忘记自己面对的是未来的公公,极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伯父,对不起,你说的事情我记不起来了。”
尾音发颤,笑容僵硬。江百成一声哂笑,一副宽慰谅解的样子,“说什么对不起,你不是失忆了吗?情有可原的。”
林七巧疯狂地在脑海中勾勒江邵甫的样子,一遍遍回味他临走时的拥抱,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犹然在耳的承诺给了她一丝力量。林七巧抬起头来,惨白的小脸映入江百成的眼底,自嘲地说:“我真是太傻了,五年前就该答应的。”
说话的时候,她是笑着的。可是,心里面却在滴着血。为了江邵甫,她情愿亲自在心口上戳一刀。为了江邵甫,她甘心亲自踩碎自己脆弱的尊严。五年前的林七巧该是多么孤独和绝望啊。现在,她却坐在茶楼里,云淡风轻地说当年的自己不识好歹。那时候,她只是刚刚二十岁的小女孩,还没有经历过悲苦,不曾见识人心险恶。生活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惊醒,然后天翻地覆,她的家没了。林七巧多么想站起来,指着江百成的鼻子,大声质问他,“我拒绝嫁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可是,她不能。她端坐在江百成的对面,惨淡谄笑。话说到这个地步,林七巧还能保持冷静,这让江百成不免吃惊。眼前的这个女孩,确实成熟了不少。直到现在,江百成还清楚地记着林七巧自残的情景。一张脸惨白如纸,黑发蓬面,大大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也不知道那瘦小的身体里哪来的力气,下了死力气,重重地敲击微隆的腹部,直到粘稠的血液顺着大腿留下来,她竟然笑了,志得意满地放下了手中的球杆。“这下好了,孩子没了,你们就不用逼着我结婚了。”
林七巧的腿早就软了,她瘫倒在地,身体内的疼痛在一点点加强发作,惨白的额头上瞬间蒙了一层冷汗。她看着地板上的血渍一点一点向外蔓延,咧嘴大笑。那样决绝的笑容冷得瘆人。不慌不忙地,江百成用热水将茶杯一一烫过,然后眉毛一挑,不解地问林七巧,“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态度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
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握拳,白净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前面是咄咄的逼视,林七巧毫不遮掩地对了上去,“江伯父,我真的很感激你,谢谢你同意我和邵甫的婚事。我知道,我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无父无母,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配不上邵甫的。您放心,我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他,全心全意地爱他一辈子。”
“我相信你。邵甫看上的人是不会错的。”
江百成随意敷衍道,大拇指不断地磨碎着一只翠绿的玉扳指。“而且,邵甫他也很爱你。林小姐,邵甫应该没有跟你说过他母亲的事情吧。”
林七巧摇摇头,回答:“我只知道伯母已经去世了。”
想到董阿岚,江百成即刻感到浑身一震疼痛。算一算,阿岚已经离开他五年了。“他的母亲是为了救你才去世的。”
林七巧的脸色没有变,可是脸色发白了。犹如一个冷不防受到当头一击的人,在震动的最初几秒她还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她注视江百的脸色还是那么平静,可是她的心却如刀戳火烹。嘴里是不停的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江邵甫的母亲怎么会是自己害死的呢?林七巧觉得自己罪虐慎重,恨不得立刻出现在江邵甫的面前,抱住他,祈求原谅。江百成接了一通电话,大概是公司上的事情,放下电话就要离开。林七巧站站起身来,把江百成送到了门口,甚至没有忘记把那套搭在衣架上的灰色风衣递给他。目送着江百成的背景渐渐离开,她才像个梦游人似的回到椅子上去。疲惫地坐下,僵直的脊背靠在藤椅上,这时心脏难受得发胀,好像要从心脏里爆出来似的。她的两只手冰凉,仿佛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沉重地压迫着她。她很乱,头都要炸掉了。各种画面在脑海里快速闪现。一会是江邵甫搂着她,情意绵绵地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之后又是他居高临下地,扼住她的喉咙,恶狠狠地。很快地,脑海里浮现出江邵飞站在雨中的一幕。他撑着伞,看着躲在江邵甫身边的人,眼圈湿红,言辞又恳切又焦急,“是,是我自己来的,我跟七巧是同学,有些事我觉得她应该知道的……”还有江邵甫,提到他母亲时,他是一脸的落寞。她突然明白,江邵甫为什么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前一刻他还对自己温情脉脉,下一秒就会恶语相加。原来,他对自己有爱,也有恨。林七巧觉得自己突然可以理解他了。就像是江百成说的,江邵甫是真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