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香夫人和冷建国关起门来开始窃窃私语,就跟俩地下党在接头似的。照冷建国的话说,冷凝八成是得了精神病,就是没到精神病那么严重的地步,她现在也有严重的心理障碍,不能在拖着了,必须马上送医院诊断治疗。但是香夫人觉得,冷凝确实是有心病,但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去医院看什么劳什子医生那是屁用不管的,这解铃还得系铃人。冷建国就说,“你说的倒是轻巧,现在褚家正忙着给褚君莫那小王八蛋梅开二度呢,谁有心事来关心咱们小凝的死活?”
香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又怒火中烧,捧着心口靠在床头一边哼唧一边骂娘。不过骂归骂,末了,香夫人长叹一口气说,“医不好还医不坏吗?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就知道了。”
冷建国闻言,额角有一滴冷汗直直的坠了下来,想他当年也是一文艺年青年,老了也是一文艺老青年,怎么到头来是和半个文盲生活在一起一辈子?今天是星期天。星期天的天是晴朗的天。小诺轮着一双小腿跑到冷凝的房间,站在床下,小拳头噼里啪啦的落在冷凝的身上。“唔……”冷凝在睡梦中皱眉痛苦的呻吟一声,然后猛地坐起身来,还不忘大喊一句,“下冰雹啦,大家赶紧回家收衣服啊。”
坐起来之后,却发现现世安好,外面风和日丽,又是大冬天的哪来的冰雹。她笑自己这梦做的稀奇古怪,于是扯着嘴角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扭头却撞见一张鬼脸,当即闷声尖叫出来。缓和两秒,才发现是小诺戴着面具在冲她张牙舞爪的恶作剧。她长吁一口气,捂着心口说,“大早起的,不带这么吓人玩儿的昂,一边去,妈咪还想多睡一会儿。”
说着,她便又躺回去,蒙上大被,一副就是大罗神仙来了她也不会再睁眼的架势。小诺拿掉面具,使劲儿的推冷凝,“赶紧起床啦,懒屁虫,都已经九点多了耶。”
冷凝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道,“可是我六点才睡着耶。”
“妈咪……”“让妈咪再多睡一会儿,乖。”
她声音渐渐的小下去,最后变成了平紊的鼾声。冷诺无奈,转身轮着一双小腿跑出去,到厨房里缠着冷建国给他讲雷锋和邱少云的故事。日上三竿之时,冷凝终于起床,眼睛周围糊着一层眼屎,碰头乱发,脸色蜡黄,衣衫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趿着一双棉布拖,佝偻着跟个小老太太似的,蜗牛般走到洗漱间。抬头一看镜子,冷不丁的被镜子里的“鬼”吓了一跳,她瞪着镜子愣了足足五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那只鬼。洗漱好之后,冷凝简单的吃了几口剩菜剩饭,准备回房间继续睡大觉,可脑袋还没沾上枕头呢,她便被香夫人拽着耳朵从床上拎了起来。她痛的呲牙咧嘴的哇哇大叫,“妈,妈,你快放手,我可不想当一只耳啊。”
香夫人讪讪地松开她红红的小耳朵,厉声说,“赶紧把衣服换好,跟我去医院。”
冷凝一下子就清醒了,手忙脚乱的将香夫人按在床上,并煞有介事的检查她的身体,“妈,您怎么了,身体哪出毛病了?”
香夫人两眼一翻,忍住将冷凝暴打一顿的冲动,咬牙说,“少废话,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否则就是拖老娘今天也得把你拖出家门去。”
冷凝错愕地愣了愣,末了恍然大悟一般的笑了笑,说,“这么冷的天儿,咱还瞎出去溜达什么呀,万一感冒了咋整?咱这身体都倍儿金贵的不是?”
“少废话,我叫你去你就去。”
冷凝瑟缩了一下脖子,咧着嘴心疼自己那只正嗡嗡作响的耳朵,说,“好好好,我现在就换衣服,马上就走还不行吗?”
把自己束之高阁久了,乍一出来还真有点受不了这地面上的人间烟火。冷凝走在大街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不绝于耳的音乐声,心里直发慌。于是紧紧地抱着香夫人的胳膊,就跟抱着个救命稻草似的。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每次跟香夫人一起去菜市场,香夫人怕她走丢,都会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攥着她的小手,不敢有半分松懈。她眼眶酸胀,想的出神,等她缓和过来时,她已经到了心理咨询门诊部的门口了。她半是怔愣半是愕然的看着香夫人,“妈,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啊?”
香夫人一改先前冷厉的神色,变得温柔又语重心长,“小凝啊,妈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咱就进去咨询咨询,你最近不是经常夜里睡不着嘛,正好让大夫给你开点药。”
“妈……”冷凝有些不情愿,将脸撇到一边,语调清冷,“我没病。”
“小凝……”香夫人又语重心长的叫了她一声。香夫人是什么心思,冷凝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她真的没病,她觉得自己正常的很,晚上睡不着,并不是因为伤心而失眠,而是她压根就不想睡。“妈……”冷凝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却被香夫人毫不客气的一把推进了心理咨询室。医生坐在小木桌后头,看到冷凝踉跄着进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请坐。”
冷凝回头瞄了一眼门外的香夫人,站在那儿跟个门神似的。她现在就像是被大刀架在脖子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死的舒服点。于是,她选择乖乖坐下来。“医生,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咨询你。”
她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门口的香夫人。医生点点头,“你说。”
冷凝想了想,说,“我最近晚上总是很精神,睡不着,到了半天就会很困,醒不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医生问,“最近心理压力是不是很大?”
冷凝就摇头,“没有,一点压力都没有,我有房有车有孩子有钱有事业,牙口好胃口也好,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您说,我怎么还会有压力呢?”
医生盯着她把话说完,问了句,“这位女士,您说了这么多,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您应该是被丈夫劈腿或者是刚离婚吧?”
照她刚才说的,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却唯独没有提到她的丈夫。医生不愧是医生,望闻问切,见微知著,明察秋毫的本事不亚于FBI在办案。医生一针见血,见血封喉,毫不仁慈。冷凝顿时眼眶一红,悲从中来,眼底氤氲着一层水雾。都被人家一眼看穿了,她还有什么好掖着藏着的?她一直在家人面前假装坚强,不代表她时间久了就真的会变坚强。她就像是一根弦,被越拧越紧,越拧越紧,时间久了,结果只能是断掉。医生就像是一架显微镜,能轻而易举的照见她心里的痛楚,更像是一个最忠实的倾听者和倾诉对象。憋了这么久的冷凝,突然放下心中所有防备,一股脑的将心里积聚的烦恼都说给医生听。医生说,“解决烦恼的最佳办法,就是忘掉烦恼。我给你开点药,辅助治疗,记得保持乐观心态。不该想的不要去想,不该念的不要去念,你要做到不争,不辩,不闻,不看,原谅,知足。”
冷凝突然有些恍惚,觉得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医生,而是坐着个唐僧,正在她面前讲经论道,阿弥陀佛的超度她呢。…………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香夫人一手拎着一大包药,另一只手拎着冷凝。“哔哔。”
两声汽车喇叭的声音传来。冷凝下意识的抬头,看见对面的一辆小轿车缓缓地降下了车窗,车窗里的某人眉眼若艳桃,目光游弋着向她们这边投过来。冷凝盯了一眼旁边哼哼哈哈笑着的香夫人,她说,“妈,您怎么把他给叫来了?”
香夫人瞪了冷凝一眼,“晓东又不是外人。”
冷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似的,难受,难受极了。他推门下车,身姿舒朗,笑容也舒朗,浑身上下都浮动着一种让人心神不宁的美好。可是,冷凝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她现在并不想看到他。顾晓东问香夫人说,“您没什么事吧?”
事实上,他以为生病的是香夫人。香夫人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冷凝,笑着回答说,“没什么事,一直都是那些老毛病,不打紧。”
她说完,顾晓东连忙去开车后门,殷勤又热情。香夫人笑着说,“好孩子,真懂事。”
顾晓东随即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明晃晃的,冷凝故意撇开眼睛不去看他。香夫人弯腰坐进去,冷凝随后,却脚还没踩上去呢,就被香夫人往外推了一把。冷凝迷惑不解的看着香夫人。香夫人瞪着她,痛心疾首的样子,她说,“你是要气死我吗?赶紧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说完,香夫人冲着顾晓东哼哈一笑说,“瞧这孩子,还害羞了。”
冷凝茫然的眨巴了两下眼睛,耳边传来顾晓东悠悠的语调,他说,“坐前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