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来得恰到好处,那天,是阎王跟三白交易的日子,杨月华后来听高兴说,那天是9月1日。周遭是黑暗的环境,耳边充斥着卡车运行时的杂音。身体缩成一团,只剩下一只手能动。那只手在黑暗中摸索,推开了冰箱门,但只有一小块缝隙,只够手指伸出。杨月华所藏身的冰箱是已经破旧的坏冰箱,被包装在箱子里,放在货车上充数。她脑子里只有两件事,一件是默数,没有手机可以掌握时间,只能通过默数作一个大概的判断。另一件便是用那只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手,去抠纸箱,只要抠出一个小洞,她就能通过那里看到外面的情况了。数到156时,微光钻过那处像芝麻粒大小的缝隙,终于来到她的面前,她终于能够看见外面的世界了。只是她原本便是路痴,这山路更是无从分辨,满目只有一模一样的绿树。数到913时,大卡车停在了一处小院,她感觉到有人下车又上车,且从对方的聊天中得知,他们给卡车换了牌照和司机。就趁着他们换牌照的时间,她努力记住了这里的房屋结构。有个声音扰乱了她的记忆,那个声音是博哥的,他说:“车就停这。”
。顷刻间,黑暗的环境消失,狭小的感觉消失,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及时拉住身旁博哥的手臂。博哥的表情是疑惑中带着不快,他不安地问:“你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上,你别给我掉链子。”
。面对泪眼汪汪的杨月华,博哥只有嫌弃。高兴听见声音,回头一瞧,立刻用甜蜜的声音安慰杨月华:“哎呦,怎么啦?咋还哭了。”
。杨月华顾不得擦脸上的两行热泪,也来不及回应高兴的好意,只对着博哥郑重其事地开口:“不要停车,往前开。”
。博哥虽然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听她说的话再结合她的表情,他大概猜出了些什么。杨月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总算说完了她想说的:“这地方我认识。”
。高兴闻言恍然大悟,盯着民宅的方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博哥就显得冷静多了,他谨慎询问:“你不是说阎王的老巢是山顶别墅吗?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你最好说清楚。”
。杨月华松开博哥的手臂,开始娓娓道来:“我当初逃走的时候,在货车上见过这个地方,这里是他们的一处据点,离山间别墅大约十几分钟的车程,我数过,数到了九百多,所以我认为,只要搜索方圆5公里的别墅,就一定能找到阎王。”
。方圆五公里,这个范围已经很小了,比起之前的大海捞针,那简直就是近在咫尺了。高博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笑容。他原本以为定位到的这处民宅毫无意义,线索就此中断。没想到杨月华竟然认识此地,看来当初没有白救她一命。接下去高博开始安排人手,搜索地图上可能符合的建筑。结合杨月华之前所说,那地方能看见海面,又距离此地十五分钟内的车程,范围正被一点点缩小。终于,他们找出一块最符合的区域。随着时间的推移,汽车距离阎王的老巢越来越近,车里的杨月华越发地不安,她开始用嘴呼吸,因为心跳过快,使她喘不上气。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面对危险的准备,可当危险真正来临之际,她还是无法做到视死如归。她很清楚地知道,阎王对待她,那是宁可错杀,绝不遗漏,毕竟逃走过一次的人,留着实在是个祸害。而高博对待她,恐怕是只要没了利用价值,那便不必留其性命,毕竟没有利益牵扯,那就不算自己人。如此一算,前路只怕生机渺茫。孤月西沉,繁星黯淡,时间不知不觉靠近凌晨四点。高博一行人一直在目标区域打转,每到一处别墅附近,就让杨月华仔细辨认,他们已经排除了三处可能的目的地。漆黑的天空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一片湛蓝,暗夜结束,黎明将至。转过一条山路,汽车驶出了那片高大茂密的山林,前方的景色不再是黑压压一片,倒是依稀可辨一片朦胧青脆。在一片渐渐明亮的蓝色中,对面的那座山上,零零星星几处黑色,从整片墨绿色中脱颖而出。视线落在最高的那处建筑上,黑瓦白墙,左右屋舍对称。杨月华眼前一亮,心头一震。细细端详,屋檐呈两端翘起之态,整体风格属于仿古建筑。庭院内长廊幽深,翠竹两三。这里的整体布局与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十分相似,只是相隔甚远,加上光线不佳,杨月华还无法完全确定,必须更靠近一些。她的手指向对面山头,压抑着痛苦情绪的声音提醒高博:“七成可能,小心监控,不要靠近正门。”
。司机回头,得到高博点头示意,于是汽车加快速度,朝对面那座山飞驰而去。天色渐渐明亮,前方的建筑也慢慢清晰。雕花的屋檐在绿树掩映间若隐若现,庭院内有一处与整体风格迥然不同的玻璃房。眼前的这处庭院与记忆中的那座宅子越来越相似,光凭那与众不同的玻璃房,她完全可以确定,前方就是把自己困了一个半月的地方。随着距离的靠近,一股清新淡雅的荷花香味透过车窗的缝隙飘荡进来,哪怕还没看见那片荷塘,就凭这香味,更加使她确定,就是这里没错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处风景宜人的绝胜之地,屋舍之内却堪比炼狱。这个地方终于近在眼前,来不及回忆什么,耳边传来高博的催促声:“是这里吗?”
。杨月华只点头不说话,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高博得到肯定的答复,吩咐手下不再前进,并命人启动无人机去勘察地形。高兴见杨月华在发呆,便猜测她一定是在回忆一些痛苦的事情。于是她揉乱杨月华的头发,故意打断杨月华的思绪:“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她正要迎接高兴的目光,却被一张白纸挡住视线,高博用笔杆敲了敲杨月华的脑袋,不带感情地下达命令:“把你知道的,所有安装了监控的地方画出来。”
。杨月华接过纸笔,却不急着画,她状若随意地与高博聊天:“你是打算找一处没有监控的地方,翻墙进去吗?”
。“你只管画就行,旁的事与你无关。”
,高博仅仅一个眼神,就能给人窒息的压迫感。杨月华顺从地动起了笔,画到一半,她故意提出想上厕所,高兴不等高博提醒便提出一同前往。在这深山老林里,想找到一处公共厕所是十分困难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僻静处,就地解决。高兴一路拉着杨月华的手,专门往植物茂盛的地方去。挤过几处灌木丛,离高博他们越来越远了,直到完全看不见才停下。“这里OK不?”
,高兴环顾四周后询问。杨月华原地转了一圈,这里看不见高博他们的车,还算隐蔽,便点了点头。接下去,两人相对而立,大眼瞪小眼。高兴不解:“你不是要上厕所吗?倒是上啊,愣着干嘛?”
。杨月华尴尬一笑:“要不,你先转过去。”
。高兴小脸一红,默默转身。虽然是同性,但人家都明确提出有点不自在了,自己也感觉盯着人上厕所怪别扭的,反正她信得过杨月华,自己离杨月华不过几步之遥,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待高兴转身以后,杨月华立刻蹲下,就近抓起身旁的一块石头,一块山上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头。石头紧紧地握在手中,身体却迟迟未曾起身。杨月华犹豫了,她原本打算用手里的这块石头,趁高兴没有防备,迅速击打对方后脑勺,这是眼下最方便最容易也最快速的方法了。除了刀枪利器绳索,石头一样可以杀人。可是高兴在自己面前如此轻易地以后背示人,那得是怎样的信任啊。可如果杀一个人是为了救一群人,那未尝不可,要怪只怪高兴运气不好,有一个做违法生意的哥哥。刚才的一路上,杨月华已经想过,自己这块石头砸向高兴之后,可能出现的三种后果。第一种,因为自己的矛盾纠结,下手不够果断,高兴只是受些轻伤。之后呢,高兴在受到袭击之后便会明白,自己不值得信任。于是高兴要么与自己交战,要么高声呼救,这样高博一定会弄死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且还会惊动阎王的人,那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就是功亏一篑。第二种,石头砸向脑袋,高兴命丧当场,自己的目的达到。可是,此行的目的是为救人,她不想任何一个人因此而死,她已经见过太多死人,更何况高兴是无辜的,高博的生意与她无关,她罪不致死。如果面前的人不是高兴,而是高博团伙中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那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第三种,力道控制得很巧妙,高兴只是晕过去了,自己的目的达到,高兴也不会死,两全其美。可是,这种可能只有三成,她赌不起,她没有办法做到如此专业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