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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考核(1 / 1)

十月二十日,行经郓州之时,邵树德特意看了看郓州院新卒的操练。  郓州院建立的时间晚,但人是真的多。  最初以朱全忠训练的淄青新兵为老底子,陆陆续续拉走一批补充禁军各部后,又来了一万徐州新兵,故郓州院此时的在训新兵数量极为庞大,几有两万三四千人之多。  “淄青兵比他们多练了这么久,还不如徐州新卒。”

邵树德虽然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的,但底下人听了压力山大。  “重阳节赏赐可曾发下?”

他问道。  “陛下,在训新兵一年只有两次赏,重阳并不在内。”

王卞回道。  “龙骧、突将儿郎都领了重阳节赏赐,岂能厚此薄彼。朕高兴,加赏一次。唔,徐州新卒赐钱一缗、绢一匹,淄青、郓州新卒只得钱一缗。”

邵树德吩咐道:“无需担心钱。”

“遵旨。”

王卞很愉快地应下了。  他一路随驾过来的,当然知道曲阜孔家赞助了两万缗钱、两万匹绢,几乎掏空了老底子,眼下这些钱就被圣人拿来收买军心了。  果然,消息传下去之后,席地而坐休息的军士纷纷拜倒,高呼:“吾皇万岁!”

邵树德哈哈大笑。  他就喜欢看到军士们对他欢呼,比文官、百姓欢呼更开心,因为他深刻知道自己的权力来源是什么——能够掀桌子的武力。  “尔等好好操训,今后都能当上禁军,为朕效力。”

邵树德说道:“全军大酺一日。”

“吾皇万岁,邵氏千秋万代!”

在有心人的带动下,又一阵欢呼声响起。  午后时分,邵树德在郓州府衙内接见了郓、齐诸州父老——自然,能陛见的可不是一般“父老”,说白了,郓州乡绅土豪罢了。  “昔年朱全忠和魏人南下郓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解民于倒悬者,大夏圣人也。”

“陛下,郓州百姓皆心向大夏。”

“朱瑄不成,朱威也不成,唯邵圣善待百姓。”

“齐州被朱琼祸害那么多年,大夏天兵一来,人人载歌载舞。”

“齐州儿郎已经北上教训卢彦威了。”

父老们七嘴八舌,纷纷表忠心。  邵树德一一抚慰,感慨道:“昔日朱瑄潜入郓州,蛊惑士民。父老听闻,一家出一人,将子弟、乡民领回家。朱瑄拉起来的队伍,瞬间土崩瓦解。从那时起,我知郓州百姓之心矣。”

这并不是邵树德杜撰,事实上真有其事。朱瑄屡战屡败,早没人愿跟他了。有志于从军的郓州丁壮不如去郓州院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被选上,何必跟着朱瑄跑呢?  大夏建国之后,大赦天下,其中就包括被打散的溃兵。他们若愿放下武器,不再做草贼山匪了,当场就可以回家,既往不咎,于是郓、兖、齐、青诸州的治安为之一靖。  “郓(齐)州永远是邵圣的郓州,邵氏在位一天,我等飞挽转输、辗转沟壑,绝不皱眉。”

说到最后,众人齐齐表态。  他们只说效忠邵圣,或许邵氏子孙也能沾光得到些忠心。若这天下换了主人,还效不效忠,可就两说了。  也别觉得他们脑生反骨,世风如此。  因为邵树德的存在,强行干涉之下,本来需要七十年才能完全释放掉的武夫当国的“应力”,并未得到彻底宣泄。内在动能仍然很强,观念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郓州古之名邑也,武风浓烈,民气勇悍。”

邵树德说道:“诸位族中有杰出子弟者,可选送一二,朕量才录用。”

银鞍直目前大概有两千六七百人,邵树德打算募一些新人,凑足三千。  很显然,能入银鞍直的一定要有真功夫,弓马娴熟是必须的。而乡间勇少年得天子赏识,赐下锦袍、战马、宝剑这种事情,一定会流传甚广。  这个正面作用也是巨大的,既提升了邵圣的传说度,又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很多人的思想: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十月二十三日,邵树德离开了郓州,东行齐州。  临走之前,他特地拐到了卢县旧战场看了看。  数年之前,他通过水师截断大河两岸交通,然后大破过河的晋、赵、定三家联军,一举斩断了李克用干涉河南战场的黑手,奠定了郓、兖、齐三镇局势。  如今大河北岸还在厮杀,博、德二州已经成了夏、魏、沧三家混战的战场。河南、淮海二道竭尽全力,供给大军物资,同时接引不堪忍受战乱的百姓南下,发往直隶、河南、淮海三道垦荒定居。  曾几何时,人口净流出的河南,竟然变成了人口流入地。  邵圣也不用谦虚,这就是他的功劳,无论是正面功劳,还是“反面功劳”。  ******  十一月初一,圣驾至齐州,稍稍停留了一天。  其时河北岸有大量俘虏被送了过来,总数逾四千,半是魏人,半是沧人。  按制,这些将被押往汴州,负责建设汴州至中牟段的一等国道。  利用俘虏干苦力,本就是历朝历代的惯例,邵树德自然也不会免俗。修建完毕之后,他们可以被安置到南方人烟稀少的地区,落籍当地州县,充实户口。  很显然,这些武人是不会老老实实干活的。这些各处工地上屡次鼓噪作乱,都有他们的身影。但看守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州军军校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卒,杀人如麻,肯定是不会惯着他们的。最后能剩下来多少人,委实很难说。  十一月初十,至青州。时大雪连绵,邵树德下令停留三天。  十一日,文登县司户邵勉仁至渤海馆入觐。  “三郎长大了。”

邵树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子,欣喜地说道。  十四岁的少年,身材高大,玉树临风——这一点老邵认为遗传了自己。  更难得的是,在县里干了一年,气质也有所变化。这种感觉说不大上来,但邵树德之前一直把三郎、四郎带在身边教导,对他们非常熟悉,这时又把四郎邵观诚喊了过来,两相一对比,顿时看出了差距。  多了些社会气,不再是之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胄公子哥的模样了。  “官家,魏王今岁不辞辛劳,跑遍了文登的山山水水。做事勤谨,平易近人,奴为陛下贺。”

内给事仆固承恩笑道。  邵树德不置可否。底下人报上来的各种消息,他当然能看到,但不会尽信。  他已经登基称帝了,掌控的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和复杂的官僚机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揣摩着他的一言一行。你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它有可能被修饰过。  “三郎,司户之职,并不轻松。这一年你都干了哪些事?”

邵树德问道。  “回大人,司户事务繁杂,几乎什么都要掺一脚。”

邵勉仁说道:“初春之时,协助县令劝播,点计今岁春播田亩数量。仲夏之时,整理籍账,所管之户,量其资产,类其强弱,评定等级,待夏收完毕之后,协助征税。深秋之月,整理秋税,转运财赋。寒冬之岁,州里抽丁操练,造册呈送县、州。又有养鳏寡,恤孤穷……”  邵树德听了频频点头——此时并不流行“父皇”、“儿臣”之类带有强烈上下尊卑色彩的称呼,皇家与民家一样,称呼并不独特,宋时皇子见到皇帝,还称呼“爹爹”。  “民户定为几等?”

邵树德问道。  “定为九等。”

“如何定?”

“观其田产、牛羊多寡,虫霜旱涝,年收耗实,由里正勘造簿历。儿便带着小史巡遍诸乡里,一一收取、抽查,然后呈递县中,由县令亲自定夺。九等之户,赋税有差,故需慎重,儿仔细巡查,慎之又慎。”

两税法是按财产征税的,所以会按照资产实力评定民户等级,税率不一样。  资产雄厚的民户税重,贫穷的民户税轻,有的甚至免税,如“三疾”(残疾、废疾、笃疾),执行的是差异化征税政策。  当然,以上只是理论上,实际操作中是什么样,不能一概而论。  “文登县有多少户?”

“五千四百九十一户。”

“百姓苦不苦?”

邵树德又问道。  “苦。”

邵勉仁叹了口气,道:“州兵北上征战,百姓转输粮草,递顿开支浩大。县令为免开销,连冬日行乡饮酒之礼都罢了。登州四县百姓,而今只是勉强糊口。”

“能将一县治理好,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邵树德说道:“为父开国之后,汝就封魏王,却在县里做着司户这类微末小职,可感觉别扭?”

“儿听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大人这么做,便是在栽培儿子。儿下县一年,感慨良多,深感百姓疾苦。”

说到这里,邵勉仁用告罪的语气说道:“大人曾赏我一对鹰犬,儿已将其放散,战事不休,百姓日子便没法好转,儿也没心思打猎。”

邵树德笑了。  总体还算满意,三郎下县一年,确实干了实事,接触、了解了很多只有到基层才会知道的东西。不过少年郎还是太嫩,在老父亲面前表演得有些用力过猛,当然这都是小事。  “开春过后,你收拾收拾行装,去黄县。”

邵树德说道。  “遵命。”

邵勉仁立刻应道。  与文登一样,黄县也是登州属县,在州西南,地近莱州。  “黄县县尉之职,刚空出来吧?”

邵树德问道。  “是。”

陈诚回道。  还用问么?黄县尉终日饮酒,缉捕盗贼不力,不是圣人你亲自下令罢官的么?  “吾儿明年便是黄县尉了,好好做。”

邵树德鼓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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