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玳在芙蓉园见玄宗,是在三月底的时候。李俭让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但肯定那天距离四月初八的佛诞日有将近十天的时间差。因为李玳回来后,就在佛诞日提出了要给父亲隋王办祈福法事的建议。 而裴舅爷进宫那一日,说来也巧,恰好是李俪君邀请师尊凛元老祖前往长安游春,还在西市遇见了李能老祖的那一天。 如果说三月底的时候,玄宗曾短暂地恢复了些许神智,回想起了自己还有个亲弟弟,这个亲弟弟还有个不争气的嫡长子,那么等到裴舅爷进宫,李能老祖也从东海匆匆回到长安的时候,玄宗肯定又重新成为了那个傀儡,所以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在芙蓉园跟李玳说过什么了。 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事吗? 最明显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李能老祖去了东海又回来了吧? 李能老祖远离长安的时候,玄宗短暂地恢复了神智。而他重回长安的时候,玄宗又做回了傀儡。若从这件事推测,是否可以得出“李能老祖离得远的时候,他对玄宗的控制力度会减轻”的结论? 倘若李能老祖离得够远,走得够久,玄宗是否还有恢复正常的一日? 虽然他就算恢复正常了,如今也依旧是个老糊涂了的君王,但好歹比受人摆布强,还有希望不再重复史书上干过的那些蠢事。 李俪君问完广平王与李俭让之后,就陷入了沉思。广平王倒还沉得住气,李俭让却感到不安,忍不住问:“四妹妹,这事儿……有什么不对么?圣人年纪大了,会忘事……也正常吧?”
一旁的崔东行轻笑了一声:“是真的忘事了么?还是……在背后操纵傀儡的人疏忽职守,才出了岔子呢?”
李俭让闻言一惊,扭着看向崔东行,还没想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就先暗忖:“我方才怎么没注意到这位道长就站在旁边?我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说起了阿耶的坏话,还议论起圣人的事来!我难不成也气糊涂了么?!”
广平王也暗惊了一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心想隋王府的四妹妹若是仙人,她身边的道长也有可能是仙人,仙人手段自然是神通广大,他没必要为这一点小事惊慌。 他又回头看向长桌,郑汶好象没有发现他与李俭让都走开了似的,仍旧兴致勃勃地跟圆光法师聊着玄奘法师的事迹。自己那侍立在旁的心腹内侍,竟然好象也没看见主人已经不在桌前,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他原本位置的后方候命。然而更诡异的是,圆光法师正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他和李俭让与隋王府四妹妹交谈。这一切郑汶竟然孰视无睹,仿化圆光法师依然还在专心跟他谈话一般。 广平王回过了头,深吸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圆光法师是他一向敬重的法师,隋王府的四妹妹也是自家人。那位面生的道长他虽然不认得,但也是四妹妹的同伴,必然不会是歹人。他只管安心待着就是了。若是四妹妹能告诉他,皇祖父为何会有那些古怪的举动,道长方才话里说的“在背后操纵傀儡”又是什么意思,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李俪君并没有跟他说清楚,圣人为何会有那些古怪的举动。她只是说:“堂兄,你与太子殿下都在宫中,最好时刻留意圣人的状况。倘若……他真的已经老糊涂了,到了无法视事的地步,你们就要做出决断来。大唐江山……是李家的江山,不能受限于一些虚名,就将江山交到外姓奸臣的手中,任他们胡作非为。”
广平王顿时大惊:“四妹妹?”
李俪君盯着他:“君王的孝行固然很重要,但不能因为个人的孝名,就迂腐地任由别人操纵君上,篡夺大权,是不是?若是成全了自己的孝名,却把江山给葬送了,那孝名又有什么意义?况且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皇室子弟……心里其实还是更重看权势的。只要能把江山坐稳当了,一些虚假的戏码就没必要做得太多了。太宗登基之时,世人固然是议论纷纷,但后人谁不说他是明君?”
李俭让不得不重重连咳了几声:“四妹妹,别说了……” “怕什么?”
李俪君瞥了他一眼,“我只是在向堂兄进言,万一圣人当真老糊涂了,该如何应对才好,又不是让太子与堂兄造反!万一圣人真的忘事严重,已经无法决断政务,真正孝顺的儿孙不是更应该接过重责大任,让他老人家能安心休养去吗?!难不成还要圣人一边生病,一边操心天下政事,做儿孙的却要袖手旁观享清闲?!万一有奸臣贼子趁机夺权,坏了大唐江山怎么办?!什么才是真孝顺,我们李唐子弟心里该有数才行!”
李俭让急得都要哭了,小脸涨得通红。他们隋王府一贯是不敢涉足朝廷政事的,也不敢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多言。隋王与李玳都曾吃过大亏,四妹妹怎么就不懂得学乖呢?! 然而广平王却很平静地听了李俪君的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一般的宗室女当然不该在这等大事上发表意见,可隋王府的四妹妹是修仙之人,做了活神仙的,自然能有特权。况且她也不是无的放矢,很可能是知道什么内情,却不好跟他直说,方才用这种话暗示他…… 广平王沉声道:“四妹妹的提醒,愚兄记下了。妹妹放心,无论何时何地,愚兄都会以大唐江山为重的。”
李俪君听得微微一笑,又道:“堂兄放心,有些人固然是能凭借圣宠,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可我李唐皇室,能坐稳江山,靠的还是军权。军中固然有人暗藏反心,可大唐武将之中,还是有很多人忠于唐室的。无论是胡人还是汉将,从来都是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
广平王疑心她这是在暗示些什么,正想问得清楚些,便听得旁边那道长轻咳了一声。 崔东行提醒李俪君:“别说得太多了,回头若叫李老祖知道,还不定怎么使坏呢。”
他看向广平王,“这位小王爷看起来倒象是个机灵人,往后应该也是位好皇帝,别叫李老祖害了他。”
李俪君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只微笑道:“堂兄只管用心留意圣人的动静就好。哦,对了,最好也提防一下杨国忠与安禄山二人。”
杨安二人如今已经开始相争。广平王也觉得有些头痛,但听了李俪君的话,心下顿时一紧,暗想这二人之争莫非会导致什么祸事不成? 他心中更加警惕了。 就在这时,大雁塔外传来了阵阵风声。风声中还夹杂着两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李俪君走到窗洞前往外看了一眼,便回头告诉崔东行:“真仙观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