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烁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善人，更不是怀揣着救世之心的圣母。他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想要在大唐活下去的普通人，如果能做个富家翁再好不过。他之所以帮何四，也是基于最朴素的想法，文盲能少一个是一个，最起码能会写自己的名字，再者说将来他还有很多事要麻烦何四，这也算是对何四的一点补偿。天已微亮，庭院里响起了众人练武的声音。在裴光卿的带领下，王氏的年轻郎君们搬着石墩，操练着兵器。大唐尚武，远在太宗时期的朝中大臣们，都是能文能武之辈，这些世家郎君们想要将来建立一番功勋事业，这些基本职能是必不可少的。时间虽是夏秋之际，天气不算寒冷，但因为是早上的缘故，庭院里的露水也有些重，穿一件单衣尚觉得有些冷，可这些郎君们却赤膊上阵，身上肌肉线条分明，一副勇武善战的模样。看到王烁后，裴光卿笑了笑，带着郎君们又举了十下石墩这才罢休。郎君们也无怨言，身上虽然酸疼无比，但脸上却也露着满足的笑容，向王烁行礼后，便又去后院读书去了。看看这些人吧，虽然都是含着金汤勺出身，可人家该要努力用功时却是一点都没落下的，在想想李岫、李屿这些人，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和抠抠搜搜的攒钱，真是人不人的气死人。裴光卿一边穿衣服，一边踹了王烁一脚笑道：“你小子起这么大早，肯定没好事，跟本官说说，是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还是想要谁家的商行了？”
王烁苦笑着行了一礼，被裴光卿像滴溜小鸡一样去了他的房间。何四很识趣的没有跟上去，为两人准备小食去了。何四的小儿子跟自己的阿爷，端着两个食案进来，小家伙还从怀里掏出来一袋干果，怯生生的放在了王烁的食案上。“仙师，谢，谢谢你…”小家伙毕竟还有些怕生，但也知道王烁是能让他读书的人，自然是把自己最珍藏的东西送给了他。王烁笑着拿出一枚干果放在嘴里，又拿出一枚干果递给裴光卿，然后把袋子放进了小家伙的怀里。小家伙灿然一笑，但没有马上收起来，而是先看向了何四，见何四笑着点头同意后，小家伙才笑呵呵的收起了干果袋跑了出去。“裴公、仙师，你们二位先聊着，小人就不打扰二位了，有什么事吩咐就是。”
何四笑着后退出了房间，还将房门给两人关上。房间内一下子暗了下来，裴光卿掌上了灯，房间里才有了一抹光亮。裴光卿美髯悬在胸前，他轻捋了一下，眼神中带着玩味的意思看向王烁：“怎么样，本官没有说错吧，扬州城不比宣州，势力众多，人心难测，刚来便遇了偷袭，接下来的日子，只会遇到更多。”
王烁笑着吸溜了一口热粥，又吃了两根腌菜感叹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小人算是来错地方了。”
“别在这给本官卖关子！”
裴光卿冷哼了一声，大大咧咧的把胡子系成一把道：“你觉得来错地方可以回长安城去，本官也不信，一个小小的挫折，你小子就要打退堂鼓了。”
王烁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只是一味的喝着自己的白粥。“查到是谁做的了吗？”
裴光卿问道。“谁做的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会不会做。”
王烁眨巴着眼睛回道。“只要你一日不走，一日不改整治恶钱的初衷，刺杀偷袭便会一日不停，而且别怪本官没提醒你，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否则吃亏的只是你，这不过是一个阴谋，接下来还有无数的阳谋、诡计，针对不了你便针对李林甫这个老狐狸！”
裴光卿端起碗，冷笑了一声，完全无视这是一碗热粥，牛饮般仰头喝了个干净。“李林甫若是发话了，让你回长安城，你不还得乖乖听他的话回去？”
我巴不得这样呢，都去找老狐狸的麻烦，看不见我最好，反正我就是一个小奴仆，王烁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裴公你有所不知，我早以及让李公把自家的恶钱生意停了，将兼并的土地也都还了佃农，别人就算是想找麻烦，也找不到他身上。”
王烁正色道。裴光卿玩味的扫了王烁一眼，将空碗放在桌上：“一碗粥，没有碗便喝不了，没有粥同样也不能只喝碗，他李林甫就好比这个碗，而他的党羽就是这粥，李林甫为相二十载，岂能没有党羽，他可以为了大计收敛，党羽却不见得有这个眼力见。”
王烁倒吸了口冷气，裴光卿并不是危言耸听，杨国忠在朝廷上有党羽，李林甫也有！若是查恶钱之事查到这些党羽头上，李林甫是管还是不管？如果要管，那无疑于是自毁一臂！可如果他不管，这不就落人口实了吗，调查恶钱之事便会无疾而终。这就是一招阳谋！“况且李林甫将自家恶钱生意都关了门，看上去是洁身自好，可同样也向外面传递了一个信号，搞恶钱，他李林甫是认真的，本来还有心想跟李林甫和谈的朝中大臣，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李林甫对着干，到头来，怕是会两败俱伤的结果。”
裴光卿说到此便停顿了一下看向王烁笑道：“王仙师，依你看，谁才是这得利者？”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李林甫会大伤元气，杨国忠同样也不好受，这样一看…王烁眼神登时一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梁骨直往上窜。“看来你也想到了。”
裴光卿郎笑了一声指向了头顶。“正是我们的天子，圣人啊。”
高明！实在是高明！王烁忍不住赞叹了两声，谁说这位大唐圣人当甩手掌柜的，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王烁敢保证，李三郎是真的想要整治恶钱，可他也真的想要借此机会削弱一下双方的力量，敲打他们一番。“你是个聪明人，我话说到这里，你也能明白了。”
裴光卿笑着敲了敲食案：“整治不整治恶钱，是圣人的意思，整治到什么程度，同样由圣人把控。”
“而你，要做的就是揣测圣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