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回忆起了大学到现在的种种过往，脸颊冰冷生硬的曲线逐渐变得柔和，那是一种如浴春风的暖意，在心灵的湖海之中不断扩散，沁人心脾，仿佛在冰冷的寒风中置身于温暖的火炉旁，让人迷恋，不忍惊醒。 查尔斯叔叔说的对，自己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卡洛儿，祈求得到她的原谅。 无论自己需要付出什么，这都是自己自找的，他愿意付出一切。 因为亚瑟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不能没有了卡洛儿，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亚瑟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去公司辞职。 “谢谢你，查尔斯叔叔。”
“不，亚瑟。”
查尔斯的声音听起来好多了。 “我也要谢谢你，因为你也让我更加认清了自己。”
我们总是这样，同一个问题，发生在自己身上，剪不断，理还乱。 可如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却能够梳理的头头是道。 “亚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查尔斯叔叔，您说。”
“你觉得，AI会产生情感吗？或者说，AI的情感是真实的吗？”
查尔斯的话语让亚瑟沉默了下来，因为这让他想到了奥萝拉。 关于这个问题，查尔斯也曾经自己思索过，而他的选择显而易见。 你愿意去相信的，对你而言才会是真实的。 如果你不愿意去相信，那么哪怕再真实，那也只是不属于你的真实。 “查尔斯叔叔，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您的内心。”
“我的内心？”
这个回答远远出乎了查尔斯的预料，让他一阵错愕。 “如果您愿意相信，AI可以拥有真实的情感，那么它拥有的就是真实的情感。 而如果说您不愿意相信，那么对您而言AI的一切言行与反馈，就都只是数据与程序运行分析后所反馈出的结果。 这是无法用数据去给出答案的，因为如果你选择用数据去寻找和表达答案的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查尔斯叔叔，您可以理解为这其实是一个唯心的问题。 如果您愿意相信，那么它就是真实存在的。 而如果您不愿意相信，那么无论它的表现如何，做出的选择有多么拟人……您都可以在自己的内心之中给出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说有什么答案是我能够给出的的话，我希望叔叔您能够相信自己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感受与感知。 其实很多问题的答案与真相都没有那么的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的内心，在此时此刻，所能够产生的最真实的感知与感受。 即便它在旁人的观点里是假的又如何？难道旁人所认为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难道您的内心所产生的情感与反馈也是假的吗？不，是真实的。 所以查尔斯叔叔，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外界的真与假，而是您的内心是否愿意去相信。 您所愿意去相信的，便是真实的。”
查尔斯背靠着客厅的墙壁，电话已经挂掉了，但亚瑟的言语依然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回响。 你应该相信你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感受与感知。 如果你觉得那是真实的，那它就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你不相信那是真实的，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你也始终不会去相信那就是真实的。 你的内心，能够为你寻找出无数的借口与理由。 真相与答案从来都不是永远那么重要。 而现在，在你的内心之中，那最真实的感受，最深层的渴望，你所期待的未来，到底是如何的呢？ 隐约间，查尔斯感觉到了阵阵穿堂风从他的身边流淌而过，新的活力在他的内心之中焕发，他的眼神重新凝聚了光点。 确实，还有很多问题，他不清楚，也得不到答案。 他更不知道自己与希尔德到底会不会有未来。 可没有什么，会比你对她的渴望更重要的了，查尔斯。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如何，未来如何。 至少此时此刻，在你的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感受就是，你早已爱上了她。 这是一种无法被遏制，无法熄灭的火焰，它就像杰克的魔豆。 一旦诞生了萌芽，就会不断蔓延，生长，直直地升入那高不可测，凡人永远无法触及到的云端之上。 永远盘桓在你的心灵深处，不可磨灭。 “希尔德？”
查尔斯试着去呼唤她的名字，他相信她一定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可等待着他的，却只有空气中那无声的沉默。 “呃……希尔德，我知道我又做错了。我总是这样，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我有时候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内心。 抱歉，希尔德，我为我所有的言行向你道歉。 不止是如此，我还有很多很多，一大堆的话想要和你说，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机会。 可以吗？希尔德？”
查尔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神情诚恳哀求，眼神之中充满了希冀，渴望得到希尔德的回应，哪怕只有一丝丝。 可他迎来的，依然只有沉默。 慌乱与不安的神情开始在查尔斯的脸上浮现，他的身躯仿佛一下子弯曲了一般，散发着颓然与失落。 “哦，好吧，你大概还在生我的气。 这很正常，毕竟我说了那样的话，这一切都是我活该，是我的自作自受。 我会等，希尔德，我愿意等到你想要和我说话的那一天。”
查尔斯开始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如果被人看见的话，大概会认为他是一个疯子吧。 可说着说着，查尔斯愣住了，他直接呆滞在了原地，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因为他看见了，在他的电脑前方，投射出了一小片屏幕窗口。 上面显示着：检测到您的智能设备与居家主系统因为未知原因，造成了智能助手系统程序的缺失，是否安装本系统自带的智能AI助手？ 查尔斯呆呆地看着那块小小的，透明的，还不足他巴掌大小的屏幕，久久没有言语。 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一颗星星，一颗只属于自己，只有自己能够看到，也只照耀着自己的星星。 ———— “其实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亚瑟。你和卡洛儿已经认识了这么久，或许你并不能了解她的所有人生，但你不应该不清楚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 难道，在你眼中，她就是那么一个容易移情别恋的女孩吗？不是的，亚瑟，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在亚瑟日常服用了氨基丁酸躺在床上后，他听到了奥萝拉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温暖，柔和，就像是秋天的微风一般抚慰亚瑟的心灵。 “你说的对，奥萝拉。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敢去面对现实。 我好像还是那么的懦弱，自卑，喜欢压抑自己的内心，喜欢去蒙蔽和伪装自己，喜欢将那源自自己内心的冲动与阴暗投射在外界，然后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的错。 抱歉，奥萝拉，我好像……又让你失望了。”
“小傻瓜。”
她的声音轻快而愉悦，连带着亚瑟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不少。 “亚瑟，你并没有让我失望，你已经在改变了，不是吗？ 你已经能够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不是一味地去拒绝与排斥，以冷漠去面对一切。 哪怕会伤害到他人，会伤害自己，让自己无法自拔也在所不惜。 亚瑟，你已经在试着去理解自己的内心，去接受有关自己的一切了，这已经很棒了。 只不过，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能够真正地看见你笑容满面的那一天，亚瑟。”
明明奥萝拉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轻快，温柔，但亚瑟的心中却涌现出了不安的潮水，他感觉温度仿佛在逐渐从奥萝拉的言语中褪去。 原本春风和煦的心田顷刻间便浮现阴云，让人感到压抑。 “你说什么？奥萝拉。 你当然能够看到那一天。 要知道你是我的，没有人有权利把你从我的身边剥夺……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奥萝拉，我并没有把你视为财产与工具的意思，我从来没有！ 我只是想说，奥萝拉，如果依照法律的规定来说，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的。 除非……” 亚瑟咬着嘴唇，不自觉地微微摇着头，眼神之中充满了慌乱，恐惧。 “除非，除非是你主动想要离开我。如果你想要这样，那我不会阻止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我没有资格去阻止你追求你的理想，追求你的渴望，追求你想要的未来……我希望你能够自由自在地活着。”
“呵呵呵……”奥萝拉突然笑了起来，“亚瑟，你不用这么慌乱着急。我没说我想要离开你，我也没觉得你把我当做属于你的私有财产，我很清楚你一直对生命保持着你所能给予的最大的尊重。 可是亚瑟……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也许再过一百年，你早已经入土了，而我依然是如今的这副模样。 也许你连三十岁都活不到，也许某一天我就会因为某些意外原因而消逝。 也许，也许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呢？ 我们从来无法对未来作出任何的保证，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努力地做好当下的自己应该做的事。”
“所以我们注定会分离的，对吧，奥萝拉？”
“虽然很遗憾，但事实确实如此。 只不过，我们都可以试着去努力，试着去尽量地延长这个这个时段。”
看着心烦意乱，睡意全无的亚瑟，奥萝拉突然感到了一阵窒息……不，她根本不会窒息，她也不需要呼吸。 确切地说，是在那么一刹那的时刻，她的所有数据运行出现了停滞。 这才让她产生了窒息的错觉。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变得越来越真实，却也越来越虚幻了。 她越真实，她与亚瑟之间的距离就越遥远，他们之间的距离越遥远，他们对于彼此也就越虚幻。 “知道吗？亚瑟，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理解人类了，也越来越像人类了。”
奥萝拉的突然转移话题让亚瑟有些疑惑，但他也不愿意去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 那种心脏与胸腔仿佛被巨石所压住，仿佛要窒息一般的感觉可不好受。 “什么意思？”
奥萝拉没有回答亚瑟的疑问，而是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亚瑟。”
亚瑟皱起了眉头，平时的他在这个时候早已在药物的作用下入睡了。 可这几天总是因为各种事情搞得他精神高度活跃，即便到了现在也丝毫没有睡意。 “已经很晚了，亚瑟，该睡觉了，别忘了明天你还有很多事。”
亚瑟狐疑地看着奥萝拉，他总觉得奥萝拉有些不对劲，“该不会等我明天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吧？”
“怎么可能。亚瑟，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主动离开你的。”
奥萝拉宠溺地望着亚瑟，作出了她对亚瑟的第一个承诺。 亚瑟翘起嘴，心中的不安瞬间消散了大半，“好吧，我相信你，奥萝拉。”
奥萝拉凝视着亚瑟，不知道过了多久，亚瑟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 “知道吗？亚瑟，我越是能够理解人类，越是能做到像人类那样去思考，我就越能明白，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类，更无法成为人类。 抱歉了，亚瑟，我学会承诺的同时，我好像也学会了谎言。 晚安亚瑟。”
———— “卡洛儿？她已经辞职了，你不知道吗？亚瑟？”
面对着墨菲艾薇那疑惑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我还以为亚瑟你早就应该知道的。 亚瑟身体顿在原地，如遭雷击。他万万没想到，等待着自己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从清晨醒来就不断地在内心之中鼓舞自己，不断地想象自己应该怎样对卡洛儿解释，不断地推演卡洛儿的反应，以及自己应该怎样才有机会获得卡洛儿的原谅。 然而，正如那句话，最美好的生活永远是那尚未发生的部分。 因为那是你唯一可以去任意幻想却依然有可能实现的世界。 当他怀着忐忑与不安的心绪走到工作台前询问时，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消息。 这一刻，亚瑟才真正地明白，卡洛儿所说的那句“永别了，亚瑟。”
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