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灯火通明。 正上面的主位上,坐着一袭火红衣裙,满脸威严的长公主南宫火月。 在她左侧,坐着一名身穿淡金蟒袍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身材颀长,面白无须,模样俊朗,看着温文尔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此人正是这次京都派来的圣使,南国郡王南宫玉风。 按照辈分,他还是长公主南宫火月的叔叔。 但别说是郡王,就算是亲王,在如今长公主的身份和权势下,也只能坐在下面。 毕竟长公主现在不仅仅是火月国一国之主,还是大炎天策上将军,更是大炎皇帝的同胞姐姐。 在先帝时期,她的地位就已经凌驾于众王之上。 此时两人正在聊着京都最近发生的事情。 其他宾客,即便是莫城城主孟禁南,也只有躬身站在下面低声说话的份儿。 成国府大夫人王氏衣着华贵,正微微弓着身子,在满脸微笑地迎着进入大厅的宾客。 当她看到秦文政夫妇进来时,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秦大人,宋家妹妹,欢迎,欢迎。”
秦文政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宋如月顿时满脸堆笑道:“王家姐姐,恭喜恭喜,你真养了个好儿子啊,年纪轻轻,就把诰命夫人都给你挣回来了。哎,哪像我那些儿子,没一个有用的。”
王氏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圣上隆恩厚爱,长天也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宋如月皮笑肉不笑地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跟在秦文政的后面进了大厅,参拜长公主和南国郡王,袖中的拳头握的紧紧的。 长公主只是淡淡点头,并未说话。 南国郡王则温和笑道:“秦大人看着依旧年轻啊,前段时间小王去龙虎学院时,还见过你那长子秦朗。那年轻人很不错,听院里的老师说,他现在已经突破到武师后期境界了,真是年少有为。”
秦文政连忙道谢谦逊了几句。 宋如月心头的抑郁和憋屈,也总算稍稍平息了一些。 南国郡王又笑道:“秦大人,今日就你们夫妻来了吗?小王听说你们秦家和洛大人家联姻了,上个月小王去拜见静王叔时,还听他老人家提起过这件事情。当初你们两家子女的婚约,还是静王叔做的见证吧?”
此话一出,不光秦文政脸色微变,正在旁边低头侍立的王氏,也是脸色一变。 刚带着客人进来的洛延年,也听到了这话,连忙上前恭敬道:“郡王殿下,这件事,下官已经写信告知了静王爷,静王爷已经知晓了。”
“哦?”
南宫郡王闻言笑了笑,点头道:“那就好。”
他见这两家人的脸色有些不对,猜想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所以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也没有再多问。 宾客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 宋如月进了里屋,与其他妇人说着话,低声议论着王氏被封赠诰命夫人的事情,皆是满脸羡慕。 “哎,人家的儿子争气,都混到宫里,成为圣上面前的红人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还有她那二儿子,听说是明年咱们莫城最有希望考入龙虎学院的人选……” “哎,看看人家那两个儿子,再看看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拿棍子抽他们一顿,你们说说,同样是人,同样是一个脑袋一个嘴,两只胳膊两条腿,为什么人家两个儿子都那么争气呢?”
“以后成国府可真要飞黄腾达了哦,到时候只怕我们这小小的莫城,装不下人家这尊大佛咯。”
“如月,你怎么不说话?心里不好受?”
“哎,看开点,我们争不过人家的,这一辈争不过,下一辈就更争不过了。你们秦家与成国府是亲家,又是世交,只要抱好这条大腿,以后你们秦府也一定会重整旗鼓,跟着飞黄腾达的。”
宋如月木着脸,没有回话。 一名妇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如月,听说明年龙虎学院招生考试,你们家秦川也要参加?”
此话一出,其他妇人相视一眼,都明白过来。 敢情她们刚刚聊的话,伤到这位了。 其中一名妇人连忙安慰道:“如月,我们也就是随口说说,明年龙虎学院招生,那么多武者参加,谁能获胜,现在谁都不敢确定。你家秦川那么努力,明年肯定也有希望的。”
“对对对,肯定有希望。川儿那孩子那么刻苦,就算明年没考上,后年也还有机会的。”
其他妇人都纷纷安慰起来。 宋如月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时,外面的宾客都已经到齐。 南国郡王起身,拿出了圣旨,准备宣旨。 大厅里除了长公主南宫火月只是站起来微微躬身以外,其他人都跪在了地上。 里屋的妇人听见,也都脸色一变,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门外的宾客,也都连忙跪地。 整个成国府,立刻寂静无声。 南国郡王展开诰书,开始朗声念着圣上的旨意。 大意就是成国府长子洛长天尽忠职守,忠心耿耿,诛杀刺客,守卫皇宫安全等等,又提起了成国府祖上的功绩,为了以示恩宠和嘉奖,特赐封成国府大夫人王芸为诰命夫人…… 南国郡王念完了圣旨,又从太监手里接过了专为诰命夫人制作的孔雀彩冠,走到跪地的王氏面前,递了上去。 王氏颤抖着双手接过,顿时热泪盈眶,额头触地,颤声感恩,感激涕零。 洛延年也带着洛玉和成国府其他人,跪地磕头谢恩。 南国郡王温声道:“夫人请把彩冠戴上吧,圣上还赐了孔雀霞衣,双凤霞披,今晚是夫人最荣耀的时刻,这些东西都要戴上,以示皇恩。”
“圣上隆恩,民妇感激涕零!”
王氏颤抖着再次磕头,双手捧着彩冠,激动的浑身发颤。 南国郡王笑道:“现在可不是民妇了,是命妇。夫人快起来吧,圣旨已宣完,不用再跪着了。”
王氏激动的浑身发软,眼泪模糊,一时之间,竟站不起来。 洛玉见此,慌忙起身躬身走了过去,把她扶了起来,随即接过她手里的彩冠,小心翼翼地帮她戴在了头顶上。 大厅里跪着的其他妇人,看到这一幕,皆是羡慕不已。 宋如月眼睛都红了,嘴唇颤抖着,咬着牙,心里努力告诉自己: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一点都不羡慕…… “夫人,这是霞衣霞披,也都戴上吧。”
南国郡王指着太监手里端着的盘子道。 王氏躬身低头,再次颤声谢恩。 洛玉躬身从盘子里拿起了霞衣霞披,帮她披在了身上,轻声道:“母亲,您今天真漂亮。”
王氏顿时眼圈一热,满脸泪水,忍不住再次跪地磕头谢恩。 南国郡王连忙把她扶了起来,又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其他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陆续起身。 长公主南宫火月看了外面一眼,开口道:“洛大人,晚宴可以开始了吗?本宫今晚还有事,需要早些回去。”
洛延年连忙恭敬地道:“殿下稍等,晚宴马上开始。”
随即连忙吩咐管家下人,开始上酒上菜,同时亲自去安排各个宾客的位置。 大厅正中的一桌,自然是长公主和南国郡王坐。 陪在这一桌的,都是几名有爵位在身的贵族。 秦文政夫妇,也被安排在了这里。 大夫人王氏,戴着彩冠,身披霞衣,恭敬地站在南宫火月的后面,准备亲自帮她斟酒。 一旁的南国郡王笑道:“洛夫人今天可是主角,怎么能站着斟酒?让丫鬟来就是,夫人请坐吧。”
王氏正要谦辞,洛玉从旁边走来,接过了她手里的酒壶,笑道:“母亲坐下便是,陪长公主殿下和郡王殿下喝几杯,孩儿来为你们斟酒。”
王氏目光温柔地看了他一眼,只得在长公主旁边落座,却只敢落下半个屁股,低眉顺眼,依旧保持着小心翼翼满脸恭敬之色。 南宫火月突然抬头看向秦文政道:“对了秦大人,你家那位莫城第一才女秦二小姐,今晚没有来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秦文政夫妇。 本该是今晚聚光点的王氏,眼角的肌肉顿时抽搐了一下,也看了过去。 南宫火月笑道:“七叔平时最爱与文人才子交流,也最喜诗词。今日来莫城后,听闻了你家秦二小姐的惊世才华,赞不绝口,很想见上一面,是不是七叔?”
旁边的南国郡王笑道:“秦二小姐作的那几首诗词,的确是惊才绝艳。小王在京都翻阅宋家谋逆卷宗时就曾看过,今日来到莫城,又听说了其他几首,的确是有些心痒难耐,很想一睹贵府莫城第一才女的风采。”
秦文政有些尴尬:“这……小女……” 他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宋如月,低声道:“微墨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宋如月也心头焦急,正要起身亲自回府去喊时,王氏突然笑道:“郡王殿下有所不知,秦家二小姐身子骨极弱,一受风寒就咳嗽不止,甚至会咳到昏迷,这个时候夜凉风大,只怕是有所不便,所以才没有来的。”
南国郡王皱眉道:“原来如此。既如此,秦大人,那就不用麻烦了。”
王氏连忙恭敬道:“郡王殿下,您在宫中时,可曾见过我家长天?那孩子,已经两年都没有回来了,写信也是半年一封,哎,我这做母亲的……” 话还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名下人的声音:“老爷,夫人,秦家二小姐和秦家姑爷来了,需要把他们安排到哪一桌?”
不待洛延年开口,南宫火月便道:“让他们进来吧,就坐在这里。”
洛延年立刻沉声道:“快去。”
下人立刻退去。 王氏眼角肌肉抽搐,停住了嘴里的话。 洛玉站在他的身后,眯了眯眼睛,目光看向了门外。 不多时。 披着雪白狐裘的秦二小姐,在秋儿的搀扶下,微微低头,缓步走了进来。 洛青舟低头跟在后面。 宋如月起身过去扶住自己的闺女,对两人道:“快去拜见长公主和郡王殿下。”
洛青舟和秦二小姐立刻躬身低头,参拜两人。 南宫火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南国郡王盯着秦二小姐看了几眼,不由得皱眉叹道:“秦大人,贵千金果然是天生丽质,柔婉端庄,风采照人啊。可惜这身子骨,的确是柔弱了一些。”
秦文政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从小便是如此,看过太多大夫,吃过无数药,都不见好转。”
南宫郡王再次叹道:“可惜,可惜啊,本来小王有一子,还未成亲……” 说到此,他这才注意到后面的少年,问道:“贵千金成亲了吗?”
他好像记得刚刚那名下人来报时,说是秦家二小姐和姑爷来了,莫非这少年就是这位莫城第一才女的夫君? 秦文政道:“还未。”
南宫郡王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宋如月连忙又接了一句:“禀郡王殿下,虽还未成亲,不过也快了。小女已有心上人,估计明年就可以成亲了。”
此话一出,躬身站在母女后面的某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王氏突然笑道:“宋家妹妹,微墨的心上人是谁,你不给郡王殿下介绍一下吗?”
宋如月没有理她,又指着身后的某人恭敬道:“郡王殿下,这位是我家女婿,是我大女儿的夫君。当然,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成国府洛老爷的庶子。”
此话一出,王氏脸色顿变。 南宫郡王脸上露出了一抹诧异,仔细看了双方一眼,又想了想之前他提起那门婚事时,这两家人尴尬的态度,心头顿时明了。 他淡淡一笑,没有再多问,道:“坐下吧,先吃饭,小王也有些饿了。”
宋如月没敢再多说,搀扶着自家闺女走到桌前,坐了下去。 秦微墨刚要落座,连忙转头道:“姐夫,快过来。”
洛青舟刚要走过去,王氏突然冷着脸训斥道:“青舟,当初在成国府时,我们没有教过你规矩吗?现在长公主和郡王殿下在此,你一个庶子,一个赘婿,安敢落座?”
此话一出,大厅里顿时寂静无声。 洛青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洛玉,继续向前走去,站在宋如月身后,不卑不亢地道:“大夫人,青舟并未说要坐下,青舟站在这里,给岳父岳母大人和二小姐斟酒倒茶,这难道也不允许吗?”
王氏顿时脸色一沉:“你敢犟嘴?”
洛玉也脸色一沉道:“青舟!怎么对母亲说话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宋如月突然起身,看着两人道:“青舟的身份上次我们已经说了,他现在是我们秦家的人,今晚来这里,是来你们成国府做客的,不是来受你们训斥的。怎么,来你们成国府的客人,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王氏眼中闪过一道厉芒,道:“话当然能说,但要看他是对谁说话。他区区一个庶子,身份卑贱,就算是你们秦府人,也只是一个赘婿。今日长公主和南国郡王都坐在这里,你自己问问他,他有资格在这里放肆吗?”
秦二小姐突然开口道:“王夫人,你说我家姐夫放肆,请问他哪里放肆了?他一没有像你一样在长公主和郡王殿下面前落座,二没有像你一样在长公主和郡王殿下面前不知礼数,板着脸训斥谁,三没有像你一样对着长公主殿下面前的菜和酒杯喷口水。王夫人觉得,是我家姐夫放肆,还是你放肆?”
此话一出,王氏顿时气的浑身发抖,头上彩冠晃动不止,再也忍不住,咬着牙道:“秦二小姐,你是莫城第一才女,我没有你这般伶牙俐齿,我是长辈,我也不想跟你争吵。我就只问你几个问题,他姓什么?他是不是我家老爷的儿子?他是不是从我成国府入赘到你们秦府的? 秦二小姐一脸平静:“是又如何?”
王氏冷笑一声,扶了扶头顶上的彩冠,站了起来,寒声道:“既然是,那我今日就有资格教训他!他不懂规矩,没有教养,在我面前放肆,忤逆长辈!按照家规和律法,他就该受到惩罚!”
说完,她突然怒目一瞪,喝道:“洛青舟!过来跪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宋如月母女身后那个少年。 洛青舟看着她那有些狰狞的面孔,脑海里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的母亲,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训斥。 “跪下!”
“贱人!茶都不会泡吗?”
“乡巴佬!果然是山旮旯里来的蠢货!跪下认错!”
“读书?就你那儿子,也想读书?现在是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怎么,你还想靠你儿子翻身压住我?你做梦!”
“贱人!娼妇!勾引我家老爷,就该把你们母子乱棍打死!给我跪着,跪到天亮!”
“跪下!跪下!跪下……” 此时此刻,洛青舟脑袋里一直回荡着这两个充满恶毒的字眼,和那张狰狞恶毒的面孔,以及那道瘦弱可怜的身影…… 洛玉见他无视自己的母亲,见长公主和大家都看着,顿时怒喝道:“洛青舟!快过来给我母亲跪下,赔个不是!”
洛青舟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突然道:“洛玉,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命令我吗?”
此话一出,洛玉顿时瞳孔一缩,睁大眼睛,握紧了拳头。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低贱卑微怯弱胆小的庶子,直呼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不敬的态度! 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人,看起来竟突然有些陌生了。 “小畜生!你这是要反天了吗?”
王氏突然咬牙怒喝起来,头顶上的诰命夫人彩冠,身上的霞披,皆微微颤抖起来。 宋如月正要站起来,旁边忽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自家闺女依旧神色平静,但本来苍白的脸蛋儿上,却不知何时,涌上了两抹淡淡的血红之色。 “我没有反天。”
这时,洛青舟突然平静回话,目光看着对面那个脸色铁青有些狰狞的妇人,一字一顿地道:“大夫人,是你,是你们成国府反天了。”
王氏正要咬牙怒喝,他接着又平静地道:“你们与张家王家一起,勾结犯下谋逆之罪的宋家逃犯,准备造反。如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这应该才是反天了吧?”
此话一出,满桌皆惊! 南国郡王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勃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