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祁天翔的那一刻,太平的心里很受震荡。床上,祁天翔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神涣散无神,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一般,没有一点生气。一旁伺候的佣人不时地拿着手绢,替他擦拭嘴里流出的唾液。“爸,我来看你了。”
祁慕寒缓缓地走上前来,脸上多了一丝柔软。两个佣人上前,两人各自扶住他的半边身体,让他坐在床上。祁天翔眼珠子似乎都转得有些费力,好半天才将目光转向了祁慕寒。祁慕寒挨着祁天翔坐下,一点也不嫌弃他现在潦倒残废的样子,跟着握住了他的手,不时地揉捏着,一边关怀地询问起来:“爸,最近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祁天翔嘴里发出模糊不清啊啊的声音,跟着流出了口水。佣人拿了纸巾过来要给他擦拭,祁慕寒已经先一步拿过了他们手中的纸巾:“我来吧。”
太平站在一旁,怔怔地看得出神。她从来不知道,残暴不仁,冷酷无情的祁慕寒居然会是一个这么孝顺父亲的好儿子。这一刻,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凛凛,没有了平日的凌厉逼人,没有了一直以来的高高在上,他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儿子,耐心地照顾着卧病在床的父亲。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目中无人,骄傲自大的名门少爷也如同她这个古代公主一般,从小就是丰衣足食,众星拱月,没有吃过任何的苦头。可是在今天,听到他对祁明磊夫妇说的那一番话,听到那天他教训自己的一番大道理,她才知道,这个男人一路走来,并非是她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风雨无阻。他也有跌倒的时候,他也有穷困潦倒的时候,他也有卑躬屈膝的时候,可是所有的苦难他都挺过来了,他是个能扛常人之不能忍的顶天立地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此刻这般细腻温情的他,这样的他,让她恍惚,让她困惑,让她不解。“爸,你好好的养病,好好地调理身子,我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医生把你给治好的,你一定会康复的,你要有信心,千万不要放弃希望,懂吗?你看,我们祁家都倒下去了,最终还是站起来了,而且站得比从前更坚定,更挺拔,更漂亮。我相信爸你也可以做到的,对不对?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把祁氏做强做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祁慕寒温情暖暖地看着祁天翔,柔声细语地说着。祁天翔呆滞的眼神里有了些许的明亮,一直僵硬的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告诉祁慕寒,他的话他都听进去了。这般父子情深的天伦场面,却是让太平的心有些格外的暖和。无关权势,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金钱,关乎的只是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她看得出来,祁慕寒的那份孝心和体贴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情抒发。忽然间,太平想起了远隔时空的父皇。她在太平观修行的时候,父皇偶尔会过来看看她。随着年岁的渐长,父皇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之前还大病了一场,请了巫师做了一场法事。朝廷上的事情,父皇也是渐渐地力不从心,多有不怠,都是母后从旁协助操持。父皇已经渐渐地隐居幕后,整个朝政都慢慢地沦为母后的地盘。那时的她,并不懂得母后的野心。只是单纯的认为,母后是在为父皇分忧,是为了不让父皇那么辛苦。来了现代之后,看到史书上关于母后的各种评价,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受。在后世的眼里,母后成了一个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女人,掐死公主扳倒王皇后,毒死太子李贤取而代之,滥杀反对她的朝廷大臣,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她成了冷酷无情,蛇蝎心肠的代表。可是只有她明白,母后并非史书上描写的那样。她是比男人有野心,她也热衷权力的追逐,可她也关爱在乎她的家人。至少,对于她这个女儿,她是倾注了很多的心血的。看着眼前的温情画面,思乡的愁绪愈加的浓烈起来。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进了各自的房间休息睡觉。这些日子,两人算是楚汉分界,渭径分明。祁慕寒对她还是挺规矩的。今天晚上目睹祁慕寒那般亲力亲为地孝顺他的父亲的时候,太平的心里对这个男人有了些许的改观。这个男人,大概就是那种对其他人都坏,对自己在乎的人却死心塌地的好的那种。那么自己,算是属于他在乎的人的行列里面的吗?“那个,那个今天谢谢你维护我。”
出于礼貌,太平还是想对祁慕寒说一声感谢。“维护自己的老婆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祁慕寒反问,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是不是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谢谢你的。知道吗?到今天我才觉得你像个人。”
太平笑了笑,今天这个男人的表现还算不错。“喂,你这什么话?”
祁慕寒皱眉,不爽地质问,“难道我以前不是人吗?”
“在我眼里,你从前就是个禽兽。”
太平毫不避讳地说道。“你……”祁慕寒面色一寒,冷冷地哼了一声,跟着吁了口气。心中想着,自己以前那般虐待她,她对自己没有好印象,那也是应当的。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形象会这么差,沦落到了当禽兽的地步。“那我是不是该拿鞭炮庆祝一下,恭喜我终于进化成人了?”
祁慕寒抿了抿唇,哼哼地笑了笑。“那谁知道你明天又会不会变回禽兽,你这个人,这么喜怒无常的。”
太平切了一声。“我保证,在你面前,我都不会再变成禽兽了,我会当你一辈子的灰太狼老公。”
祁慕寒双手搭在太平的肩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灰太狼?”
太平一脸的懵懂,“那不也是禽兽吗?”
“看样子你是一点童真的心都没有。”
祁慕寒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以前你可是一直有追看动画片《灰太狼与喜羊羊》的。”
“灰太狼吃了喜羊羊?”
太平脱口而出,狼和羊是天敌,应该是不会和平共处的。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羊羔,随时都有被祁慕寒这头大色狼生吞下肚的危险。“喜羊羊那么可爱,灰太狼怎么会舍得吃了它?”
祁慕寒也不纠正她,目色里盛满了柔情。“我,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太平绕开了这个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说。”
祁慕寒昂首。“那个,那个爸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太平将憋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祁慕寒原本柔和的面容微微一僵,看着太平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探究之色。看样子,她失去记忆之后,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将从前的一切抹去,他和她才能重新开始。而且妈也说过了,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李志国是有在爸的背后捅刀子,爸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是想过要报复李家的,可是看着李家陷入危机,看着李志国脑溢血住进医院,看着许明玉满脸愁容的样子,看着李景安赶鸭子上架忙得一团糟的样子,看着沁雪陷入潦倒难堪的局面,他的心里,并没有得到报仇的满足和快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商场上,本来就是尔虞我诈之地,这些年来,他为了在江城站稳脚跟,被他端掉的公司,被他打败得家破人亡的对手,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是不是那些人,也该找他来报仇了?他已经决定了收手,决定了要安定下来,好好地和沁雪经营这一段感情,那么从前的那些恩怨,他都不想再去追究了。“你,你要是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我,我也就是随便问一问。”
太平耸了耸肩,看祁慕寒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想着这中间肯定有什么曲折的故事是不方便透露的。“没什么不不好说的。”
祁慕寒面色平缓下来,“爸是因为生意失败,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才会变成这样的。”
“是吗?”
太平有些糊涂地看着祁慕寒,“可我看来,现在祁氏经营得非常的不错啊,怎么会失败了?”
“几年前的事情了,遇人不淑,轻信他人。”
祁慕寒叹了口气,以一种调侃的方式将压抑在心里多年的郁结吐了出来。“哦。”
太平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深问下去。“祁氏会有今天,全赖我娶了一个好老婆。”
祁慕寒一本正经地看着太平,目光诚挚而热烈,“我能够站起来,全都是你在支持我。沁雪,谢谢你,谢谢你的委曲求全,谢谢你的不离不弃,谢谢你的宽宏大度。”
一边说着,祁慕寒拉起太平的手,放在唇边亲吻起来。太平愣了一下,有些恍惚地看着祁慕寒,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从他的手掌间抽离出来,可是祁慕寒却紧紧地握着,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这些日子,她的确感受到了来自这个男人火热真诚的关心。他们的关系,从最开始的针锋相对,吵架斗嘴到现在的相安无事,互相揶揄,明显地有了变化。而现在,他又对着自己说这么深情的话,却是让太平有些心绪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