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朗星稀。 孙云圣歇息在藏剑山庄内一座布置精巧的小院里,窗外种植了芭蕉并青竹几杆,墙角处数棚秋菊开的正艳。 房间里点了烛火,映照的满室皆明,孙云圣将窗户打开,习习凉风和虫鸣一起飘进屋内,站在窗前可以看到院中青石地面在月光下好似结了一层白霜,依稀可见花木的阴影随风摇曳。 柳馨儿过来和孙云圣说了会子闲话,然后孙云圣开口道:“我明日便往冰心堂拜访,馨儿可在家中多陪父母一段时间。”
柳馨儿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如此也好,我几日后再去寻小师叔!”
孙云圣点头,柳馨儿又说:“小师叔见到天复师兄,可代我向师兄问好!”
“自当如此,你而今炼化望月犀牛内丹致使修为精进,天复再见你时定然会惊讶无比!”
柳馨儿忍不住轻笑起来。 孙云圣又说:“柳师兄自悟养剑术十分精妙,虽同我玄华派剑道不同,却也有可供借鉴之处,你日后当多多请教才是!”
柳馨儿闻言笑道:“我父亲刚才也称赞小师叔剑道修为十分了得,叫我多多求教呢!”
孙云圣闻言开怀大笑:“由此可见柳师兄和我乃是同道中人,才能这般惺惺相惜!”
而后气氛便稍有几分尴尬,二人相顾无言,柳馨儿又呆了一会便起身离去。 孙云圣将柳馨儿送至小院门外,回到屋内后坐在窗前微微出神,片刻之后长吁一口气,将胸中升起的杂念平复下来,静静思索日间同柳宗庆论道所得。 “柳师兄修行《太清玄素紫府真经》已然登堂入室,自家元魂凝练,法力想必也十分深厚,却舍弃太清观诸多法术神通不用,转而自行参悟剑道,也是有大恒心、大魄力之人!”
“只是太清观根本心法到底是注重于养神之道而无剑道锋芒,难怪柳师兄要把分出魂念注入飞剑之中,却是借飞剑之力感悟剑道之锐利,虽说有灵液宝药滋养魂念,但以庚金之精之锋锐,想必其中过程依然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要元魂受伤!”
“若论心智之坚忍,以及对剑道之赤诚,柳师兄确实要胜过我玄华派中诸多弟子了!”
玄华派在天下各派中号称斗战第一名门,门中弟子法、武兼修,近战有各种玄妙剑法,远攻则有各类五行道法,又有基于剑光分化而衍生的种飞剑秘术,斩妖除魔无往不利。 然而事有利弊,玄华派历经数百年积累,道术神通、各类秘术层出不穷,众弟子修行时便难免有所取舍,门派发展到现在,众多弟子大多都有些注重道法神通和剑光分化秘术而轻视剑法武功的心态。 而柳宗庆这种没有剑道正法传承之人,凭借自行参悟而来的养剑术,祭练了几把飞剑,又不修剑光分化之法,对敌之时倚仗飞剑之迅捷锋锐,反而更显出几分剑仙的风采来。 从柳宗庆能和玄华派掌门赵云枫切磋使能斗个旗鼓相当,便可见柳宗庆斗战之能。 孙云圣修为提升之速,自玄华派传承至今数百年之未有,是以自身亦有倨傲之心,然而孙云圣白日里在剑庐中见柳宗庆演示了自家御使飞剑的手段后,扪心自问,若两人相斗,孙云圣感觉自家并无丝毫把握胜之。 “若我和柳师兄对阵,使出什么神通道法或是飞剑之术,都会被师兄七杀剑斩个粉碎,最终依然要近身搏杀,只是以柳师兄御剑之疾速,七柄小剑又快若流星,当真叫人难以防备!”
“柳师兄虽不得正法,却赤诚于剑,如此则剑心通达,自然无往而不利!”
剑庐中论道时,孙云圣曾以“剑心”之论概括剑道之秘,此刻细细思索,只觉得又有所悟。 “当初九黎之战时,虽倚仗了朱天狱炎剑之锋利,却也是靠近凶兽真身后才以神兵斩之!”
“前日浔江之畔和侯勇这泼猴争斗,也是诸般道法、飞剑之术都不奏效,只能近身搏杀才有胜算!”
“并非是说我玄华派诸多神通秘法都无用处,而是修为不够时,手中兵刃更能将自家法力汇聚,如此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力分则散,力聚则强,正是此理!”
孙云圣静坐深思,心中渐渐领悟到精要,双目越来越亮,突然一下站起身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笑声中,孙云圣感到心口窍穴中微微一跳,耳边依稀听到一声如蛋壳破裂般的轻响,接着又有心脏跳动得之声传来,声如擂鼓,周身血脉奔涌速度突然提升了数倍,好似滚滚怒涛冲刷河流两岸。 孙云圣止住大笑,闭目凝神片刻,直至轰隆隆的心跳声,哗啦啦的血脉流动声都消失不见,耳边只要窗外鸣虫低语,不必内视便已知晓,自家心窍处力魄所化剑丸已经破碎,蜕变为一柄元神小剑,自身“养剑”境界更进一步。 “此刻我肉身力量大增,恐怕已直追侯勇这等专修肉身的精怪之流,若日后与之争斗,却不必再倚仗身法同其周旋!”
孙云圣感到自家周身似有使不完的力量,活动了下周身筋骨,朝前迈出一步。 “咔嚓”一声,右脚深陷入地上青砖之中。 孙云圣止住身形微微调整了片刻,便适应了自己肉身巨力,接着左脚踏出,却是稳稳落地,地面无有一丝破损。 窗外明月以行至中天,时间约莫是深夜子时左右,孙云圣平复了心境,却无丝毫睡意,便来到窗边再次座下,自胸口衣衫里拿出元天剑符,细细参悟起来。 次日清晨,孙云圣要赶往冰心堂,柳宗庆和柳馨儿父女两人都来相送。 “冰心堂在扬州城外栖霞山中,师弟自此地往东北而行约四百余里处便是扬州城,以师弟御剑之速,不用半日即可到达!”
柳宗庆对孙云圣嘱咐道。 孙云圣抱拳谢道:“师弟已熟知路径,师兄无需挂怀!”
柳宗庆微笑点头,有突然扶额道:“我真个糊涂,忘了嘱托师弟,师弟此去不便直接赶往冰心堂所在,可先在扬州城内潇湘楼落脚,然后差人往冰心堂传讯之后再行前往!”
孙云圣闻言,疑惑道:“这是为何?”
柳宗庆耐心解释:“贵派和冰心堂向来交好,师弟若是寻常弟子自不需如此麻烦,可师弟乃是门中长辈,又是初次到访冰心堂,依照礼节便需先给人家送讯,也好方便对方安排招待!”
说完后似乎又怕孙云圣不解,接着说道:“此为各门派间相处之道,师弟不曾下山游历,想来不懂这些礼数,切不要怪为兄唠叨才好!”
孙云圣笑道:“多谢师兄指点,事关门派声名,师弟我自然不会任意而为!”
柳宗庆叹道:“可惜师弟来去匆匆,为兄还不曾领教师弟剑道锋芒,着实遗憾!”
孙云圣只好劝道:“师弟拜访冰心堂后,便要在江南游历,清算各地水域中害民之神,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请师兄助拳!”
柳宗庆闻之大喜:“如此甚好,我便在山庄内等候师弟传信!师弟且速去,莫要耽搁了在扬州城中吃午饭!”
孙云圣再次拱手:“师兄珍重,师弟就此别过!”
而后又对柳馨儿道:“你在家中要勤加修行,不可懈怠!”
柳馨儿点头不语,孙云圣纵身而起,御剑快似一道流光朝东北扬州城方向而去。 柳宗庆抬头遥望孙云圣的身影消失在漫天朝霞之中,突然摇头叹道:“云圣师弟天资过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行事甚合我心意,说话也好听,怎奈辈分十分尴尬,不然倒可以给馨儿结个亲事……”说到此处突然停住,转身正看到柳馨儿满脸羞色,面如火烧,似乎比门前树上的枫叶要红上几分。 柳宗庆忍住尴尬,咳嗽了两声,手抚长须道:“馨儿跟为父前来,我先考较下你的修为进境!不过在此之前,你这丫头先把九黎城外如何受伤的事情跟我交代一番,昨日我却没来得及问你……” 柳馨儿沉默不言,父女二人一起回山庄里去了。 扬州城北依大江,南拥太湖,周边有金陵山、栖霞山、牛首山、清凉山等诸多山川环峙,其山势横陈若龙盘虎踞,共同拱卫城池,城中有淮水穿流而过,诸多湖泊星罗棋布,大体而言,其山雄,其水秀,其城伟,其林深,风光之盛冠绝江南。 颛顼帝时曾有善望气者进言,说此地融山川之灵秀,汇诸水之精华,能孕育王者之气,日后若我华夏苗裔蒙受覆灭之危,当于此地修养暂时蛰伏,与民修养,以图再兴。 颛顼帝闻之,便下旨扩建扬州城,将周边数千里地域,包括整个泰湖流域都划归扬州之下,并把中原仓颉书院迁至此地,从而使此地文教兴盛,只为在未来华夏族遭遇危难时,保留下传承火种。 时至今日,扬州城经历数百年发展,已成为华夏疆域内除中原西陵都城之外最大的城池,其占地之广从南到北,穿城就要走五六十里,从东到西约百余里,若要围着扬州城转一圈,那就是五六百里。 其城墙有十来丈高,城中有一百多条大街,近千个小巷,酒楼过百,茶馆近千,另外米面、布匹、医馆、当铺等各类店铺则数不胜数,怕不是有数十万人在城中谋生,仅以繁华富硕,人烟密集而论,扬州城已能比肩西陵都城。 孙云圣独身一人,御剑飞行十分迅速,辰时初从永宁镇腾空而去,巳时中便到了扬州南门外,随着诸多进城的人流往城中走去。 城门处有两门兵勇把手,手中持着兵器依次检查来往商贩携带的货物,仔仔细细地将商贩调的扁担,或是牛车中拉的货物检查一边,确认无误后便放进城去,若遇售卖布匹、粮食、药材等贵重货品的商贾则收一些赋税,若是清贫写的商贩、农户之流进城,检查完后便挥手放行。 城墙上也有些士兵手持弓弩、刀枪来回巡逻,孙云圣目光锐利看得清楚,那些士兵手中兵刃都是些木柄撞上枪头,或是些竹胎薄弓之类,心中便了然:“这些守城之人应该是官府招募的兵勇,并非神机营将士,想来这扬州城另有屯兵之处供神机营将士安营扎寨!”
扬州城乃江南名城,定然有神机营将士驻守,只是孙云圣同神机营这天下第一大派并无多少焦急,只在九黎认识了天合关都尉鹿鸣之而已,因此只是随念一想而已,并没有什么去拜访军营的念头。 人流中也有许多如孙云圣这般不曾携带货物进城之人,多是些进城谋生的书生或江湖侠客之流,城门口的两名士兵简单询问了下便放进城去,并未过于刁难。 两名士兵眼睛扫视了一眼孙云圣腰间的剑匣,连盘问也省了,只是挥挥手示意孙云圣进城。 孙云圣走入城门,顿觉一股热气迎面而来,眼前乃是扬州城的主干道路,街道以巨大的青石铺就,道路中间能容纳四辆马车并排疾驰,两侧则是往来不绝的行人和各式摊贩,外侧临街的建筑则是各类店铺,各种谈笑声,叫卖声,街上马匹车辆的奔走声响成一团,夹杂着食肆小摊儿的各种小吃香气,酒店里的菜香,酒香,茶香,往来行人佩戴的香囊,仕女佳人的脂粉香,各种气味混合成一处,充斥着整个扬州城。 诸多声音,气味,各种店铺,行人,组合成一幅红尘滚滚众生气象,孙云圣自巴蜀之地一路行来,尚是首次见识此等繁华之地,行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心中不禁生出一种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迷惘之情。 所幸孙云圣修为境界以深,此刻正是剑心坚定之时,念头一动,便将诸多杂念尽数斩去,心中暗道“还是先寻人问过路径,前往潇湘楼安顿之后,便往冰心堂拜访,如扬州城这般繁华之地,却不是我等修行人常驻之所。”
所幸玄华派所建潇湘楼依然是扬州城最大的酒楼之意,孙云圣从街边一个售卖糕团小点的商贩处问明了路径,沿着主路随人流行走了约一炷香时间,而后往东一转,进入一条稍窄一些的街道内,又行了数百步,路过许多茶馆酒肆之类,迎面剑道一座四层高的阁楼,占地十分宽阔,,翘角分烟,朱红廊柱,其势雄浑,门口悬挂匾额,正是“潇湘楼”三字。 “这扬州城潇湘楼倒是十分气派,九黎城、蜀州城、巴陵城潇湘楼都不及此处!”
孙云圣感叹一句,心中知晓扬州城乃天下名城,玄华派虽将潇湘楼开遍华夏各处,然若论规模浩大,怕只有中原西陵城的潇湘楼可与之比肩。 门口有一个身着短衫的小童正吆喝着招呼食客,看年龄约有十一二岁,一双大眼睛乱转,声音洪亮,一望便是个聪慧机灵的少年。 孙云圣刚靠近门口,那小童就连忙跑上前来,弯腰唱了个肥诺,满脸笑容的问道:“可是来自蜀山的师兄?小鱼儿在这里给师兄见礼了!”
孙云圣如今对气机感应十分灵敏,一照面便察觉这小童身上弥散着淡淡的星辰之力,显然是玄华剑经刚刚入门,正处在引星斗之力淬炼身体的过程,且眼见这小童身上衣衫洁净,袖口衣领膝盖等处已洗的发白,可见是个贫苦人家的孩子,更难得的是其面上神情却无丝毫郁结怨气,反而隐隐有几分朝气蓬勃之感,于是孙云圣心中顿时好感大增。 江南、中原各地多将玄华派所在的巴蜀群山称为蜀山,孙云圣点头道:“我正是来自玄华派山门,你且引我见过此处潇湘楼掌柜,我有话说!”
却是并未向这小鱼儿解说自家辈分,只是要见此地主事的玄华派外门弟子。 小鱼儿脸上满是笑意,点头道:“师兄且随我来!”
孙云圣随小鱼儿进入楼中,一楼大厅十分开阔,照例是往来食客用餐之所,此刻时近午时,堂中已然十分忙碌,几乎每张桌子都有客人用餐,有三四名小二来回忙碌,小鱼儿正要去唤掌柜师兄前来,突然听见人大声道:“云圣师叔,您怎前来此处?!”
孙云圣抬头一望,便见有四人正从自二楼下来,走在前面的是一男一女,皆穿蓝色剑袍,腰配剑匣,正是玄华派弟子的装束。 孙云圣细细查看几人面貌,隐约记得那名白皙清秀些的男弟子有些面善,好像当初七峰会武时曾和楚天复等人一起运转七星剑阵同自己争斗,使的是一柄淡金色软剑,而那名身材高挑,满脸英气的女弟子却是没有印象,两人身后跟着两个身穿青色衣裙的少女,皆是温婉恬淡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冰心堂的弟子。 苏羽性情跳脱,惯会察言观色,见孙云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便紧走进步从楼梯上下来,到孙云圣面前抱拳行礼:“天枢峰弟子苏羽见过师叔!”
那名高挑的女弟子也走上前来躬身道:“天璇峰上官燕见过师叔!”
上官燕在七峰会武时排为第八位,只是孙云圣当时并未完全参与会武之事,连前七名也未识得,熟悉的只有掌门座下首徒楚天复,再加上一个柳馨儿而已。 孙云圣抬手道:“且免过礼数!我欲前往冰心堂拜会,恰好路过此地,便过来停歇一番!”
心中暗道:“这苏羽原来是掌门师兄弟子,楚天复的师弟,上官燕是天璇峰郭浩然师兄的弟子!”
天璇峰首座郭浩然孙云圣倒是在七峰会武时见过,只是并未说上几句话,依稀记得是个身形高瘦寡言的模样,据传擅长各种剑阵之法。 后面两个冰心堂女弟子见苏羽、上官燕两人对一白衣少年行礼,连忙也上前见过:“冰心堂弟子见过师叔!”
只因觉得孙云圣毕竟不是自家门派师长,心中隔了一层,便没有报上名讳。 玄华派和冰心堂向来交好,甚至多有联姻之举,所以两派弟子见到对方门派中掌门一样要行礼问安,不好失了礼数,只是这两位女弟子难免心中纳闷,不知这是玄华派哪位师叔驾临,居然如此年轻! 孙云圣面色平和,开口道:“无须多礼!”
苏羽见礼之后便挥手让小鱼儿继续去门口忙碌,自己则笑着对孙云圣道:“师叔到此,依礼数应派人前往冰心堂传讯之后再行前往,弟子和上官师姐、以及两位冰心堂的师妹正欲回返神农谷中,正可代为传讯!”
孙云圣道:“如此甚好!便有劳苏师侄替我问候冰心堂掌门!”
苏羽连忙道“此分内之事!”
而后又说“师叔且随我到二楼雅间休息,我再让此处理事的于守拙师兄前来拜见!”
说着便领着孙云圣往二楼走去,上官燕和两名冰心堂弟子在一楼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