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受人族百姓供奉方才安坐神位,得享长生,故而自当广施仁政,理定风雨,以便使治下之民得以生息,若戕害黎民,恐吓百姓,那么我等有何面目受百姓祭祀?”
“今日所杀水神共二十四位,平日也多行仁政,协调风雨甚有功德,只是一时念头有差,才做下此昏聩之举,终至殒身之祸,尔等水神当引以为戒,不可渎职害民,沦为邪神妖魔之流,若有再犯,定当追回符篆,剥夺神位,绝不姑息!”
龙君立定场中大声分说,场中百来位水神都噤若寒蝉,一起躬身答应道:“我等自当勤政安民,不敢戕害百姓!”
龙君点头,又道:“龙神陛下久居东海,九位太子代替陛下掌管龙神符篆,统领天下大小水神,数百年来一直仁善爱民,受大荒无数百姓称颂,今年九位太子借龙神符篆颁布法令,言说欲要在明年夏时降下洪涝之灾,水漫天下,此实为诸位太子考验众多水神德行而做出的试探之言,今日被杀的这几位水神显然当了真,乱了神智,便开始做出害民之举!”
龙君此言一出,众多水神都感到震惊,只是摄于龙君威慑,不敢大声喧哗,于是互相以目示意,或轻声讨论,场中顿时骚动起来。 龙君似乎对众多水神的动静并不在意,接着说道:“龙神陛下自轩辕黄帝在位时便同人族立约,结为兄弟之盟,相互扶持以应对各种灾劫,时至今日,我水神一系同大荒人族早已同气连枝,九位太子深明大义,岂会让你等做出自伤根基之事?可怜有些神祇一遇考验便入了歧途,把数百年善功沦为画饼!”
场中诸多水神听到此处,都明白了龙君的心思,不敢再交头接耳。 “尔等都是受我提拔,才坐享水神之位,寿命悠长,能借百姓香火精进法力,才不必如山野精怪那般辛苦吐纳修持,长年累月以求精进,稍有不慎还要便被人斩杀了去!我今日之言,也是奉劝诸位莫要一步行错,落得杀身之祸!”
众水神都行礼道:“龙君法旨即出,我等定当遵从!”
龙君抚须微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复多言,刚才处置了害民的邪神,在座诸位都是仁德正神,一年来行云布雨甚有功德,我将开放宝库论功行赏,赐下修行丹药、兵刃法器,稍后自有人送到诸位水府之中!”
众水神皆大喜,纷纷称赞龙君仁德,混不在意地上倒伏的二十余位水神的尸体。 孙云圣见此情形,心中暗道:“龙君果然是好手段,借我之手杀了二十来位害民之神,先示之以威,再赐下封赏,如此便尽收麾下之心,倒是再无人理会九位龙子颁布的降灾法令了。”
瑶姬神女见识了龙君手段,也是暗暗点头:“这些大小水神都是有龙君赐下符篆才能坐稳水神之位,生死也尽在龙君手中掌控,故而都以龙君为尊。至于九位龙太子虽代替龙神陛下统摄天下水神,却隔得太远,管不到这些大小从神,若到时候九位太子震怒,自然有顶头上司去料理,怪罪不到他们身上。”
袁空将军站在龙君身后,心中泛起惊涛骇浪:“龙君今日摆明了要与人族结为同盟,居然将九位太子的法令视作无物!龙君大开府库赐下兵器铠甲、灵丹妙药,显然是要提升麾下实力,恐怕还要有大动作!此事还要尽早报与水猿大圣知晓!”
原来,整个江南地域,除了大江女神奇相氏及其治下各支流水系众神之外,势力最大的两位水神便是云梦大泽龙君岳天青和彭蠡湖水神无支祁。 无支祁自号水猿大圣,自身神通修为也十分广大,并不修神龙之道,因此象征水神之位的龙神符篆虽能汲取香火愿力化为法力,却不被无支祁看重。 故而无支祁将水域内大小事宜都交给麾下四位分水将军打理,九位龙子颁布法令之后,四位分水将军意见并不统一,有赞成响应龙子号令发水降灾的,亦有不愿发水戕害百姓的,两方争执不下,无支祁也不理会。 四位分水将军只能暂时搁置争议,准备来年洪灾起时视情形而定。 眼下云梦大泽龙君岳天青借寿宴之时尽收麾下之心,也在瑶姬神女及江南各地精怪见证下摆明了立场,显然是要起兵对抗九位龙太子之令。 若无支祁座下四位分水将军执意行灾,或是继续含糊不清下去,便要直面龙君兵锋。 云梦大泽龙君修成神龙之身,法力神通应不下于无支祁,麾下水军兵多将广,无支祁座下四位分水将军虽然修为深厚,亦不能挫其锋芒。 故而这决断只能有无支祁本人来敲定,是战是和,都由这位潜伏在彭蠡湖底精修千年的水猿大圣一言而决。 青丘仙子涂山氏面上依旧巧笑嫣然,心中却懊悔的厉害:“果然这酒宴没那么好吃的,这龙君显然是见我交游广阔,要借我之口昭告天下,表明其麾下水神一系已经和人族结同盟共抗九位龙太子的法令!看这架势是要起兵了,此次祸事不小!”
涂山氏想到此处,不由得面色发苦,突然心中一惊:“不好!我为青丘灵狐族长,今日出现在龙君身后,岂不是相当于我青丘一脉也和龙君站在了一条船上?真是人从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偏偏这黑锅扣在头上却叫人分辨不得,若敢胡言乱语半句,立马就要被斩杀了性命!”
涂山氏眼睛乱动,看了眼伏尸在地二十来位水神,怕是每一位神通法力都不下与自己,而今却被人屠狗一样宰杀了个干净,又瞄了一眼站在龙君身侧的孙云圣,暗道:“这少年看着俊俏,却是个心狠手辣的,日后只能交好,万万不可得罪!当年玄华派出了个破云,杀的天下精怪不敢抬头,听闻回转门派后有十来年未曾出世,不想又来了个小煞星,真个头疼!”
至于白额侯则一直在惦记孙云圣手中十几颗金丹,只觉得化身为陆吾神兽,得享长生不死的机会就在眼前,倒是没有在意龙君今日举措的深意。 白额侯乃猛虎成精,暴虐成性,在这等精怪看来,龙君心情不爽杀些个属下泄愤,乃是理所应当的,何须多做计较? 来自江南桃溪的花精张丽华性情恬淡,面容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不提众人各有心思,且说龙君训示众水神后,见场中百来位大小神祇皆惶恐应命,便开口道:“既如此,众水神可各回府邸,安守本位,理定所辖水域风雨事宜,不可懈怠渎职,不可残害百姓,数日后我将派遣水军将赏赐丹药、兵甲送至各位水府之中!”
场中众水神闻言,皆躬身拜过龙君,而后三三两两走出龙君水府,来到门外之后,或驾遁光或化水雾御空回转自家所掌水域。 院内只剩下三十余位水军将领,皆是身披铠甲,气息精炼的魁梧大汉,一望便是惯于征战之辈。 龙君再次开口道:“大变将至,你等皆修持日久,又操练多年,时下便到了展露锋芒之时,可各回营中整顿兵马,以待时机!”
众将士一起抱拳应诺,接着列队走出水府,然后各自踏云气飞往大泽深处,潜入水底去了。 诸多大小水神及众将领都已离开,场中只剩下四位青年俊杰,个个器宇轩昂,也是身披铠甲做武将打扮,正是龙君四位子嗣,皆修成蛟龙之身,协助龙君治理云梦大泽水域。 四位世子上前拜过龙君、瑶姬神女、岳天蓬之后,龙君吩咐道:“你四人且去书房等候,稍后我有事安排!”
四人皆抱拳应是,一起转入后宅不提。 孙云圣随着修为日益增长,对气息感应愈发敏锐,不必运转慧眼亦能察觉龙君四位子嗣修为都十分浑厚,法力皆同九黎沧水河伯不相上下,且周身都散发出兵戈之意,明显是精通斗战之能,非沧水河伯那种只有修为,不通战阵之人可比。 “单独对阵一两人,我尚能斩之,若四人齐上,我便不能速胜,只有尽力周旋拖延,寻找破绽以求胜机!”
孙云圣暗自寻思后,不觉哑然失笑,暗道:“许是因为修行之故,近些时日养蕴胸中剑意以求精进,心性难免受到影响,潜意识便考虑争斗拼杀之事,这四位乃是龙君子嗣,与我而言是友非敌,哪里来的争斗?”
于是便按捺住念头不再乱想。 袁空将军上前几步至龙君身前躬身道:“今日已然尽兴,末将水府中还有些琐事,正要向龙君辞行,来日有机会再回报龙君盛情款待之恩。”
龙君点头笑道:“袁将军代水猿大圣统领水域诸事,想来事务繁忙,早点回去也是正理,我来送将军!”
袁空将军忙道:“岂敢劳龙君相送,末将这便去了!”
口中说着,躬身退后几步,而后转身出了府邸,纵身一跃,化为一道青色水光朝彭蠡湖方向飞去。 瑶姬神女开口道:“龙君谋划得当,只是要细心勘察,免得麾下水神心生反复!”
龙君轻声道:“神女放心,我将派遣水军前往各支流水神处押送赏赐之物,而后这些兵将便安顿在大小水神府邸之中,协助众水神扩充水卒,演练军阵,如此那些水神便不敢生出其余念头。”
神女点头“如此甚好”然后又对孙云圣笑道:“少侠有暇可去我巫山做客!”
孙云圣连忙俯身拜谢:“待我安定之后自当前往!”
众人一起将瑶姬神女送至水府门外,早有跟随神女而来的抬辇力士、持扇侍女、提灯童子等随行仪仗神祇在外等候。 瑶姬神女对众人道:“就此别过!”
而后上了云撵,整个仪仗二十来人便腾云升空而去。 白额侯眼神一转,也来俯身朝龙君告别,龙君道:“且自去!”
白额侯驾风而走,青丘仙子涂山氏,花仙张丽华亦来辞行,而后乘雾气而去。 龙君对孙云圣道:“我安排车驾送小友回去?”
孙云圣却摆手推辞:“无需劳烦,我自己御剑而行便可!”
龙君也不坚持,只道:“小友一路小心!”
好似意有所指。 孙云圣点头,一步踏出,脚下便显出一道清亮剑光,托着孙云圣破空而去。 只片刻功夫,孙云圣便从云梦大泽水中岛屿上飞出,到了岸边长堤上降下剑光,朝听雨楼所在之处走去。 此刻约莫是寅时末,夜空中群星渐渐隐退,只余圆月尚好,月光下长堤两侧垂柳枝叶随风摆动,好似垂下珠帘,道路远处听雨楼中的灯光只有黄豆大小,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孙云圣放缓脚步在长堤上徐徐而行,似乎正欣赏夜景,走了约二十余步,突然面色一凛,掌中现了巨阙剑,而后挥剑朝前方直劈而下。 “嘭!”
一声响,一道无声疾驰而来的风刃被斩破,溃散为呼啸的狂风。 孙云圣身上白衣被风吹动,猎猎作响。 “我未去寻你麻烦,你却自来讨死!”
孙云圣冷哂一声,掌中长剑一旋,又将两道袭来的风刃斩破,笑道:“孽畜既与此地设伏,怎还不现身?”
长堤上并无人应答,只是突然狂风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地上泥土砂石、残肢落叶都被风裹挟着形成一个龙卷凤柱,朝孙云圣冲去。 孙云圣大步上前,一剑刺入风中,“叮”一声金铁交鸣,龙卷散去,白额侯持一把九环大刀现出身形,被孙云圣剑中力道推着往后连退三四步方才止住。 “人言龙从云,虎从风,白额侯乃猛虎成精,控风之术果然不凡!”
孙云圣却不抢攻,口中赞道。 “可惜未能将尔斩杀!”
白额侯恨恨出声,双目中凶光闪烁,似猛兽欲要择人而噬。 孙云圣手中长剑舞了个剑花,指向白额侯:“为了几颗灵丹,白额侯是自赴死地,何其不智!”
白额侯大吼道:“黄口小儿,惯会弄嘴!”
说着便纵身跃起,驾风朝孙云圣扑来,手中大刀挥动,刀背上九枚金环同刀身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孙云圣只感到胸中被按捺住的剑意又升腾起来,恨不得大杀一场,于是大笑道:“哈哈!来得好!”
说罢持剑朝白额侯杀去。 长堤上萧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苍穹之上圆月被浮云遮蔽了半边,好似一只微眯的巨眼,冷冷注释着二人拼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