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他叫她放手,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什……么?”
鱼小满艰难地开口。“我说,是时候放手了,你撑得够久了。”
人性撑到现在,也该到尽头了,不需要再装作善良。“你说……什么?”
鱼小满两臂已经麻木了,不时仰头闭上眼睛,神情痛苦不堪。“你现在松开,还有力气爬上吊篮里面,不松,都要死的。”
白泽看着玻璃幕墙里倒影出来的人影,感觉那影子是落在悬崖边,用喙勾住岩石的两只飞鸟。下面的鸟没有翅膀,上面的鸟用爪子勾住它,就不能用来攀爬岩石了。“……”鱼小满一怔,低头看到了他眼里早就准备好的嘲然。那不是建议,是他的预想。他真的希望她扔下他吗?不是,他好像只是料定了她会扔下他。……“松吧,你应该很明白。迟早要松的。”
白泽随即把手指一点点放松力道。他在鱼小满的位置,他会松手的,毫不犹豫。鱼小满不是真的爱他,所以鱼小满也会的。白泽觉得被人松开这件事情,一旦习惯了,甚至都不会伤心不会失望……在最绝望的境地,都不会让他绝望了。他不怪她,也不感激她。“你别,别松手……”鱼小满心惊,连说话都变得艰难。手臂已经完全麻木,她想她的手臂肌肉完全拉伤了,可得用尽全力憋着那劲才不至与松落,手指更加扣紧他的血肉,声音痛苦又焦急。……“你闻,风里有腥气。”
白泽闭上眼睛,鼻尖微微仰起,宛如轻嗅蔷薇。“死亡的味道。”
……简律辰又在奔跑,比那次射箭场的黑色闪电还要快。南霜背着工具箱,隔了十几米最后才呼吸急促地追上他。脚步骤停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半空里,那摇摇晃晃,触目惊心的一幕。南霜心脏差点停跳——这个高度,周围是无阳台突起的玻璃幕墙,高度在不上不下的楼层中央,四周孤立无援,不论是拉上去,还是放下来,鱼小满都不可能撑的住!“先生……”南霜声音陷入一抹难言的绝望,射向简律辰。可眼前的男人,却没有花一秒的时间回答她,或者用在这里望着那场景震惊驻足。他的目光迅速锁定鱼小满的位置,接着飞速地打量四周的环境结构,目如鹰隼。他默数着鱼小满所在高度的楼层,目测着建筑行距,扫视着空地布局……观察着所有一切进入他眼里的数据。“南霜,你的攀索枪的最远射程是多少?”
“一百米。”
南霜很快回答。那够了。“好,你去B栋建筑,到13-15层左右的位置,找到和鱼小满位置在同一垂直线位置的房间,瞄准鱼小满所在的楼层,用索枪。”
简律辰沉声令下,转眼便朝着鱼小满的那栋建筑跑去。“您是想……等等!”
南霜蓦然一惊,随即看了一下周围额建筑布局,猛然追上去拦住他:“不可以!那太危险了!你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不可以!你做不到的,十有八九会……”她死死拉住他,眼里一片震动,拼命地朝他摇头:“不允许,绝对不可以!你拿着箱子,我去!”
“南霜!”
简律辰猛然压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吸气,声音很郑重地让她平静下来:“射击我不精,百米开外我没法保证准星!所以只能你来……你一定要保证三平方米内的距离范围。我去A栋……相信我。”
他的眼里一片决然。“我……”南霜还想说什么,简律辰按着她的肩膀,眼里全是信任和不容置喙的建议。“没时间了,快去。”
……南霜咬紧牙关,花了很大力气,终于决然转身,朝着简律辰说的位置,头也不回地奔过去。——“St,我发誓我再也不逃了……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就来找你!你要晶卡是么,我带给你,你不要动她!”
海瑟薇手指尖在颤抖,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敲错,拖住他……拖住他!鱼小满会死吗?鱼小满会因为该死的她,变成牺牲品吗?不要!她从未如此迫切地等待C的回复,此刻哪怕任何一个回复,都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上次已经这么说过了……很遗憾。我生气的话,做出来的事情可是从来收不回来的哦。好好的,和她saygood-bye吧,亲爱的。”
C唇角挑起一笑,面对着绚烂的夕阳,姿态轻松地收回了手机。不——“上面的缆绳在断!”
鱼小满身体一抖,突然感觉到吊篮咔嚓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一下……像是拧成的绳子一股一股在断开的声音!“看来是我们两人太重……”白泽苦声笑了笑,笑容更加薄凉,他已经不想知道上面什么情况了。“你再不放开我,你就得和我双双殉情了,鱼小满。”
“放P!”
鱼小满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了,此刻居然还有力气踢他:“求你别再那儿自怜自艾要死要活了亲……这辆小吊他妈的知道承重量么,最少1.5t以上,两根缆绳就算断了一根,好歹也还能拉一千多斤!你当你自己密度是金属锇呢!……绝对是人为的,上面有人要我们死。”
白泽:“……”鱼小满现在的模样绝对算不上好看,她的手不是她自己的了,已经拉扯得失去了知觉。额角的青筋暴起,突突地跳着,眼睛里像在充血一样地难受。她身体的机能一点点失去,脑袋里严重的眩晕和脱力,终于快坚持不住。她知道,确实不能再拖了。“白泽。”
鱼小满用力提着气,终于不再开骂,一本正经地喊着他,“白泽,确实不能再拖了……所以,现在你听我说。”
白泽闻言睁开眼睛。风里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带着一阵艰难地吸气声。“风里确实有腥气,但不是死亡。”
鱼小满咬着牙,用力把他扣紧。“只是快要下雨了,空气里带着燥热和腥气……你看。”
她的目光努力朝着下边一侧指了指。白泽望去,发现距离他们脚下斜对面的位置,有落地的玻璃窗被拉开了,露出空荡荡的露台。……下雨之前天气闷热,有人家打开落地窗,通风透气了。白泽刹那间抬头,望向鱼小满!鱼小满闭上眼睛,用力地吸吸气:“你听着,现在抓紧我,我真的没多少力气了,所以,我得在绳子断之前,尽力把你甩到那个落地间里面去。”
“你……小满……”白泽眼里开始一点一点浮现出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震惊,“鱼小满你……”“好了别废话,没时间了”鱼小满打断他,“现在你抓紧我,蹬一脚玻璃。调整好身体的摆幅,我要你保持尽量和我一样,然后、然后加大摆幅……我数一二三的时候,你松手,落地的时候抱住头,身体尽量蜷缩……”“鱼小满!”
白泽打断她,那一刹那是震撼和僵硬的,半晌,他张张嘴,很哽,声线都变得不像自己的了:“……那你怎么办?”
鱼小满望着他。还能怎么办呢?……用力将他甩出去的时候,李鑫运动,沿绳的径向拉力会瞬间增大,吊篮绳子啪嗒断掉,鱼小满落下去,摔得体态优美,番茄酱四下飞溅。不是没有恐惧,她其实怕死怕得要死啊!……可她已经颤抖得麻木了,还能怎么办呢?她在这个位置,她从未如此靠近死亡,以及从未在死亡面前,如此清晰地认识自己的即时情绪。那种情绪一片空白,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正义没有道德,没有舍己为人或者标榜的伟大,她只是觉得,鱼小满只能这么做。人命,管他谁的命……谁的命,他妈的她都没法放手啊!鱼小满眼里有血丝,被他问了一句后,镇静打破,险些流出汪汪的泪水,但她忍住了。“准备好。”
她没回答,自己蹬了一脚玻璃墙面,离开了和他交流的目光。裙摆在风里飞起,目光凝然,她比任何时候都像个女王。……绳子又崩断了一股,吊篮下沉,两人拉着的吊篮渐渐幅度摆起。一……二……鱼小满那最后一秒,低声飘散在风里留给他的话,就像是她用生命换给他的祝福:“白泽,总有人会真正关心你,对你不离不弃的……世界很大,你值得好好地活。”
三!鱼小满用尽浑身力气将他借着惯性,斜向下丢甩出去!白泽瞬间松手,手心一空,以风灌满的速度离她远去——吊篮猛地一沉,鱼小满仰头闭上眼。她早就在之前把鱼长海沈碧玲鱼清明全部都想了一遍,然而直到最后一秒,脑子里才肯奢侈地留给自己,想想她一直压抑自己去想的那张脸。“律辰……”她心里默念,感觉手里抓住的是一条即将剪断的线,而自己就像是那只线上的风筝,那只当年她追他用的风筝,线断了,风筝就……“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鱼小满在吊篮坠落,脑子全部放空的前一瞬间,视野里闪过漫天灿烂的云霞和旷野的蓝天。天上此时掠过一只苍远的黑色的鹰。有人从一阵玻璃碎片和虚无中冲了出来。像道黑色的闪电,踩着风,裹着她熟悉的气味,像是魔王抢亲一样地,奇迹地,突兀地,紧紧地,将她拦腰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