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未亮的主动离开,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甚至除了简律辰,没人感到意外。鱼小满昨天已经和所有人道过别了,除了简律辰。门口有一片泊沿,泊沿边种着一排的三棵四季青。简缘带着浑身的露水回来,面有不舍。他看见小叔笔直地站在泊沿边,比那几棵树还要直,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像在发呆,又像在目送。于是简缘拉着简律辰问:“小叔,小婶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工作需要先回去啊?你们都没待上两天,还有工作比你还重要的吗。”
“有吧。”
简律辰垂下眸子低声说。“那你怎么都不送她呀,大早晨的她跑过来喊我……”简缘继续憨憨地咕哝。“可能她比较喜欢你吧。”
简律辰又回答,目光飘渺,心不在焉。“这个倒是。”
简缘很自得地点点头,脸上得肉堆到眼睛两边,鼓成了包子。简缘的外貌,还很少被什么人喜欢过呢。长辈啊同龄啊,都一样。虽然善良而无害,但是不帅而无爱。简浔是属于那种跟他很熟,但是对他很爱护的坏榜样哥哥。以前两人小时候在一起呆过,关系很好。后来简浔出去读书了,交了很多新的朋友。每次他指着自己和简缘的照片介绍,逢见人说“简浔你弟弟怎么长得这么丑”的时候,简浔会二话不说把人痛揍一顿,然后在别人诚惶诚恐心有余悸的目光里,揪着别人的领子说:“你他妈的敢说我弟弟的照片丑?我真是笑了……你是没见过他本人,更丑。”
……简缘是很无爱一个孩子。所以遇见一个鱼小满,简缘真的真的不是一般的亲切。“我也喜欢小婶啊,小婶就不会像简浔哥说话一样,那么不经大脑没有文化!”
回忆往事,简缘腼腆而愤慨地笑了。简律辰回过头,眉头微微地耸动,不明所以。……鱼小满脱口就喊他“圆圆”,这和简浔说他胖有什么区别。“可是别人会觉得小婶喊的是‘缘缘’啊。”
简缘得意地说,一口咬定鱼小满是个好人为她正名。“再说了,小婶只说过我雍容华贵,风情万种,没有和别人一样说过我胖!”
简律辰沉默了一下,收回飘渺的目光寻思了几秒,然后下了结论:“雍容华贵,风情万种……她是在说你臃肿。”
……和简浔这个损人不带脏字的流氓比起来,鱼小满只不过是词汇量丰富了好几个G的内存的女流氓而已。然而简缘喜欢鱼小满这件事情已经坚定稳固不可撼动了,简缘就是认定鱼小满喜欢他:“反正小婶肯定是喜欢我的,真心喜欢我!小叔你别不相信咧,我把她送到山里出口的时候,跟她告别,我才哭出声来呢,她突然就抱着我,嚎啕大哭了,停都停不住。”
善良感性的简缘很不舍得地,又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简律辰却又定住了。鱼小满突然嚎啕大哭,是因为舍不得简缘吗?……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破开了一个口子,不可名状的感受和情绪推挤而出,感同身受。脑子里几乎能想象一路面无表情的鱼小满,压抑着所有的东西,闷声不响地在离开这座山的时候,终于决堤的情绪。简缘的道别其实只是一个引子。跟着简律辰站在泊沿边,整个人也有几分惆怅起来。“我不知道小婶这么舍不得我,哭得这么伤心。”
简缘又说。……鱼清明晚宴上闹起的波澜很大,直接上了晨报头条,警方介入调查。一个《上流宴会的枪杀》的标题,一下子不知道在他们的圈子里吵得多热,鱼清明这下彻底火了,论坛的扒拉程度直逼一线明星,什么复仇论阴谋论炒作论恶作剧论……各种论突然破土而出,势头一发不可收。“少爷,我发现已经开始有人,从宴会一开始出现的异常情况开始跟踪扒了。”
小松抱着笔记本,无可奈何地端到了鱼清明前面。一个跟踪还原的生日宴录像截图帖子,从重点车的型号和车牌数字可能代表的暗码,到简浔和秦寿两个有点打扮出格不速之客,再到重点宾客的身份势力咬合分析,甚至到突然跳频出来的鱼小满的视频被当做某种行动开始暗号,哦对,还有画风突变的花蝴蝶那骚包至极的,和海瑟薇鼻血奔涌的双人舞……群众的脑洞已经突破了新高度,开到银河系外,冲破天际!忙得焦头烂额的鱼清明,好不容易坐下来喝碗稀饭,看到这个,稀饭再次从肺里返璞归真地喷洒出来。大脑疲惫,目光无神,声音祈求:“……小松,真的不要再把这种东西摆到我面前了!”
鱼清明他冤不冤呐!二十几年的清白好人他冤不冤!他什么都没干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好吗?帖子里分析的来看,各个都可疑,各个都该被拉警局特么的关上几天!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到现在,还和警局保持高度联络,密切配合的扫尾工作者,还得是他啊啊啊!“少爷你要不要今天回家休息啊,就说身体抱恙不在公司什么的……警局这边的进展,我会及时通知您的。”
小松小心翼翼地,给仰躺在办公椅上半死不活的鱼清明擦了擦脸上的饭粒,斟酌着开口。“我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精神污染比较严重。”
鱼清明坐起来,叹了口气,“工作照常。”
“好……”那边很吵闹,简浔,海瑟薇,狄庚霖几个当事人却奇异地置身事外,根本没有警察的造访。这由不得简浔一个人的时候,望着窗外发呆。那天狄庚霖听到的事情,他也听到了。海瑟薇什么来历?不,不对,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海瑟薇救了自己。他伸手抚上嘴唇,依稀记得意识不清的时候,海瑟薇狠狠吻上来给他渡气的唇。——海瑟薇呢,现在在哪里?答案啊当然是,海瑟薇在发高烧的昏迷里。狄庚霖给她输完血,又连夜给她取出了子弹,简易的消毒器械和包扎,不可避免地让她随之感染发炎了。好在子弹卡在了肩胛骨旁边的肌肉里,没有真的伤及内脏,但取子弹,还是让海瑟薇取子弹的过程里痛晕了过去。狄庚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不敢回想晚上那些事到底有多么的真实。海瑟薇交给谁他现在都不放心,一宿的神经紧绷让他姿态疲软,然而第二天清晨,还是拖着气力散尽的身体去了医院。他还有一台手术要做要准备,两边都是命,没有哪个能让他轻易放下。所以隔日黄昏时候,海瑟薇醒来的时候,狄庚霖正好在做完手术后的手术台上昏倒。浑身软绵绵的,入眼是卧室天花板上,印着浮雕的大吊灯,南霜很快给她干涩的唇边递来了水。“喝点水,你还在发高烧。狄庚霖让我过来的,他医院里有手术,应该就快就会回来。”
海瑟薇意识有些灼热模糊,嘴唇干燥起皮,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笑了,指指桌上的电脑。……夜晚,海瑟薇醒来看到的,还是南霜。南霜说:“谢谢你帮我解了网络的禁制,我们社所里的网络组数月没解开的东西,竟然被你半个小时就解了……我想下次我过来,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谈。”
海瑟薇点头,南霜收起眼里的赞许和严肃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拔掉针管,然后把熬好的粥放到了床头:“我家里有个孩子,现在得回家了。接下来几天我有外勤,过来不了,等会狄先生回来,记得让他喂你把粥喝掉。”
海瑟薇继续点头,在南霜退出房间要拉上灯的那一刹那,突然沙哑地开口问:“你为什么要调查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