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刀下去,男人便不会再有生路了,但是,直到鲜血把地面都染红了,妇女才确信,他是真正的死了。有人尖叫一声:“天啦,死人了……”旁边的医生护士,也步步后退。妇女呆住。米宝也呆住了。终于,她亲自看到男人断了最后一口气。而男人的脚下,还躺着他千方百计得来的病历: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就连学医出身的米宝,对这个精神病都很陌生——这病得意思就是说,在自己犯罪的那一刻,忽然精神失常,所以,为后面的惩罚就能减轻。这男人之前之所以那么嚣张,无非就是拿了这个病历,他就可以说,在强暴幼女的时候是精神失常了——能拿到这种病历的人,非富即贵——说穿了,无非是特权者的免死金牌而已。偏偏他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愿意和他同归于尽的女人。还有米宝!那女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上帝保佑……是上帝保佑我啊……哈哈,是上帝助我一臂之力,杀了这个恶贼,哈哈哈……我上访起诉,到处发帖,可是,什么用处都没有……这畜生眼看就要逍遥法外了,我不甘心啊,我女儿才那么小,子宫都被他撕裂了……看来,还是只有自己出手才能杀掉这个恶棍……哈哈哈,我杀了他,太高兴了,我终于杀了他……感谢上帝,感谢万能的上帝……这一辈子,我必将匍匐在上帝脚下……”她扔了刀,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了。一阵风来,血腥味更浓。那张病历忽然飞起来,都被他的血淋湿了,牢牢地覆盖着他的眼皮。周围人等,莫敢上前。只有米宝,一个人飘飘忽忽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这么瘫倒在自己脚下。可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惧怕。她反而非常非常痛快。觉得自己临死之前,终于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是那个妇女自己拨打了110,非常平静:“警察同志吗?我杀了一个人……这里是……”米宝怜悯地看着她,无比辛酸。她不知道后果会如何,只是发现警察来的非常非常迅速,几分钟后,这个妇女就被带走了。不对,这妇女会不会坐牢?死刑?这社会就是这样,作恶者逍遥法外,可是,你要是出手惩治他,法律立即就会来惩罚你。多可怕的世界!她忽然想到自己的一亿美金,自己肯定能救这妇女——一定能。因为,这本来就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世界。可是,怎么救?她傻傻地跟了一段距离,忽然觉得浑身快要虚脱了——不对,一个飘忽的灵魂,怎么会有一种彻彻底底的虚脱感呢?就好像一个人,浑身力气耗尽了,马上就油尽灯枯了。原来,她刚刚拼命去帮助那个妇女时,已经把身上的元神全部耗费了。灵魂在这个世界飘忽的大限,已经到了。从此,就会彻彻底底的死去了?不不不,我不要死。我一点也不想死。她福至心灵,立即就往病房里跑。刚到病房门口,几乎迎面撞在欧舒同的身上,但见他脸色煞白,声音都在颤抖:“医生……医生……快叫医生……”而那两个特护小姐,也跟着跑:“医生……医生……病人情况很不好了……”米宝本能地冲到自己的病床边,可是,还没站稳,但觉四肢百骸一阵剧烈疼痛,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疼痛的感觉,与此同时,浑身上下彻底分裂了……她本能地去看监护仪器,但见机子上的心动曲线忽然猛烈波动。那是极其危险的信号,准确地说,是一个病人的回光返照,或者临死之前的垂死挣扎。而床上的伤者,嘴里发出一阵极其可怕的声音,就好像一个人临死之时,受尽了无数的苦楚,简直痛不欲生了……这痛楚,完完全全地传导在了米宝身上,她几乎倒在地上,就地打滚。难道,这便是死前的最后一刻?天啦,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原来是这么痛楚?慌乱中,但见欧舒同奔进来,脸上满是惶恐之色,他的手伸出去,放在伤者的鼻端,仿佛在试探她还有没有气息。仿佛坠入冰窖里,她在疼痛里,清晰地感受到,欧舒同的手,可真冰凉啊——这是为什么呢?而欧舒同,也感觉到病人的气息,已经冰冷。她身上的最后一丝气息,正在慢慢流走。“米宝……米宝……叫医生,快叫医生……”他几乎是在怒吼:“医生怎么还不来?”
护士战战兢兢:“医生刚刚才来看过,病人的情况一直很稳定,他们走来了才不到十分钟……”“什么才十分钟?这么久都不来?这帮家伙,只拿钱不做事吗?”
事实上,前后才不过几分钟,但是,感觉上,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仿佛全医院的医生都成了十恶不赦的渎职罪分子,完全无视病人的生命。他干脆跑出去大喊大叫:“医生呢……医生……为什么还不来?”
他声音很大,扯着嗓子,几乎整栋楼都听到他的声音在回响。门口的特护,战战兢兢:“来了,来了……马上就来……马上……”米宝,疼得已经站不稳了,她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了,这一刻,忽然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笨重,越来越笨重,而不是之前没有实体的那种虚幻冷清感觉——相反,她被这种越来越沉重的压力所束缚,就好像那逐渐挣扎的灵魂已经悄然窜到了身体里面。灵魂,逐渐地要和身体合二为一。这便是传说中,死亡的到来了?眼看,监护仪上的生命线,已经快趋向于完蛋了。欧舒同几乎崩溃了,他泣不成声:“米宝……米宝……米宝,你再坚持一会儿……求你了……求求你了,米宝……求你再坚持一会儿……”就在这时候,医生冲进来了。那是一整套繁琐的急救措施。肾上腺素的注射,各种心肺复苏……甚至还有米宝不知道的一种最新药物的注射……她只看到自己那个千疮百孔的身体上,无数的药物注射进去……床单,彻底掀开。这是米宝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重伤后的自己:浑身上下绑着一种特殊的材料,要通过这种支架,才能固定住身体彻底碎掉的一块块。要是拆掉了这个支架,会怎样?四肢、身体上下……就像一个软体动物似的。米宝毫不怀疑,若是拆掉了,那个人,绝对就完全散架了。多可怕,人啊,拆解开来,无非是一堆零零碎碎的血肉而已……尤其是头上,空荡荡的一个很大的洞,正是当初脑花都摔出去很远很远留下的痕迹。天啦。这个鬼一样的软体动物,就是自己吗?好丑好丑!她吓得有一刻都忘记了自己的疼痛——这么可怕的一个身体,何必还要费神费力去抢救呢?就算救活了,那分明也会一辈子都是瘫子呀。而且,这种都能救活的话,只能说,真是上帝显灵了。还有欧舒同凄厉的喊声:“救她,救她……一定要救活她……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她……米宝,米宝……”这一刻,他又哭得那么丑。真的,眼泪鼻涕横流,丑爆了的说。而且,他是趴在抢救室的玻璃窗上,鼻子都被玻璃窗压歪了,就跟一只巨大的蝙蝠标本似的……真是太丑太丑了。这一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丑的男人。明明那么疼,那么疼,浑身都要碎掉了,可是,她却笑起来。乐不可支的,呵呵大笑。原来,你在面对面的时候,永远看不出人一个人的真心假意,但是,当以最无距离的灵魂接近他时,方能无任何阻碍地看出一个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