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一种颓废的衰老,仿佛一个原本容光焕发的年轻人,一夜之间就被什么山精鬼怪洗掉了元气。强森可是刚刚做过那么大型的手术。她忽然很后悔,自己真是不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自己岂能凭借欧舒同的几句挑拨离间之词,就无端端的对强森心生怀疑?而且,欧舒同这厮,向来就不怀好意,诡计多端,他的话,岂能作数?可是,话一出口,就算把自己的舌头给活活咬掉也无济于事了。四周,忽然死寂。是那种尴尬难堪到了极点的气氛。只听得窗外松涛阵阵,不一会儿,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点打在小木屋的顶上,能清晰听到那种一滴一滴的哗哗声。山居第一夜,寒气来临,诺大的屋子忽然空了似的,仿佛火焰已经衰微的壁炉根本不足以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寒意。米宝抱着凉凉的胳膊,再后退一步。也伸出手,也许是想去倒一杯咖啡,也许是想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僵局。可是,她手脚没处摆放,只是,无意识地干咳一声。强森,一直闭着眼睛。许久,她看到脚边一道亮光,弯腰捡起来,真是那一枚珍贵的钻戒。她的嗓子很干,支支吾吾的:“大叔……”他不答。“大叔……我……我……”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她忽然一震:强森的目光如此锐利,仿佛一把利剑,要穿透人心。认识十几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看她。她低下头,竟然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双手,非常不安地扭着裙裾,仿佛无家可归的小孩子似的。再抬起头时,看到强森还是微微闭着眼睛,连脸上的那种疲惫之情都从未改变。好像他刚才的那种目光只是她一时的错觉。“大叔……”“是欧舒同告诉你的吗?”
她不敢接口,只是怔怔地坐在地板上。他的语气也很疲倦:“一定是欧舒同告诉你的。”
她还是不敢接口,只是默默地听着。可是,他说了这句话之后,便没了下文。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终于,米宝忍无可忍,打破了沉默:“大叔,这件事情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梗。如果破不了这个心结,我便会永远疑神疑鬼。求你告诉我一下吧,我父母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干脆一鼓作气:“那时候,我已经十岁了,是有记忆的了。我只知道我父母死于一场车祸。当初太小,也没觉得这车祸有什么离奇的,可长大后,忽然觉得疑窦丛生。当初,为什么连车祸的肇事者都脱逃了呢?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追究呢?是根本就找不到,还是某些人故意掩饰?我父亲出自中医世家,我母亲毕业于美国一所著名大学的医科学院,按理说,这样的两个人是不可能结下什么仇家的,可是,我前不久查到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秘密的秘密:我母亲当年曾经发表过三篇医学论文。由于其中的观点非常惊世骇俗,所以,根本没有权威性的医学杂志肯刊登,最后,只发表在了一家很小得内部交流杂志上了……就在我母亲车祸后不到一年,那家小刊物也停刊了。从此,世界上几乎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了……”“后来,我还追查过此事,查到当初我母亲的上班记录,她在那个城市最大的一家医院上班,该医院全国闻名。出事那天,她本是不上班的,但因为接到了一个电话,估计是赶去见什么人,所以,我父亲陪她一起,没想到,他两一起遭遇车祸。他两死的很惨,当场就丧命了,没有任何抢救的余地,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我一直想知道当初是谁给她两打的电话,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查不到那个号码了……我也认为,我父母的死疑点重重,绝对不是一起简单地车祸……”一口气把心底的疑惑都说出来,也痛快了。忍了这么久,几乎要内伤了。她坦然相告:“以前我还小,也压根没怀疑过。可是,自从开始追查这件事起,越来越觉得疑点重重,诸多巧合。后来,我还特意找了我母亲写的论文来看……”在欧家生病的那些日子,她并不是闲着,一事无成。事实上,她已经做了许多准备。比如,她找出来的母亲早年发表的那篇论文:那是关于换头手术的一篇论文。简而言之,就是把一个残废躯体头颅健康的人的头,移植到一个另一个健康的身体之上。其实,早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苏联的医学家就开始研究双头狗,从老鼠和狗以及猴子的试验中,都成功地换头。“其实,现在换头手术早已不是什么科幻,也不是什么新闻了。我前些日子看新闻报道,就有意大利的一个著名医生,征集了一名志愿者,要进行一场举世闻名的换头手术。报道上说,换头手术是否成功,最挂关键的在于脊髓灰是否迅速融合。可是,我看到我母亲的论文里,提出的是另一个观点,而且,有相关的实验斧正……”如果那个实验完全没有问题的话,这手术在十几年前,绝对是骇人听闻的。更重要的是,上面写了有小鼠实验结果,可是,米宝并未找到任何的实验报告。也就是说,那份实验报告,成了不可解开的秘密。母亲之死,会不会与此有关?米宝看去,但见强森还是闭着眼睛,仿佛对她所说的这些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要不是特别了解他,她真疑心他已经睡着了。可是,他分明开了口,一字一句:“那么,米宝,你的意思呢?是不是我正好做了这场手术,就跟你母亲有什么关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半晌,她低低的:“大叔……大叔……”“米宝,你走吧。”
她愣住。他还是懒洋洋地靠着墙壁,眼睛都不睁开,但声音却是威严而肃穆的:“米宝,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张大嘴巴,不知所措。他的声音非常温和:“外面的停车场有车子,你可以自己驾驶。如果你害怕黑夜,可以让第三号机器人为你驾驶,送你去最近的机场。你很安全,什么都不必担心。”
她要开口,可是,他已经挥手,阻断了她的一切话语。她并未走,只是一直傻傻地站在原地,仿佛还没醒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很久很久,才开口,口干舌燥的:“大叔,我……对不起,我不是别的意思……我……”“是不是欧舒同告诉你,要不是我有什么阴谋或者不可告人的目的,根本不可能那么恰好接近你,扶助你,对吧?”
是。欧舒同的确是这么说的。欧舒同说:米宝,你父母之死,强森绝对脱不了关系。“是啊,小宝,你的确应该怀疑。这地球上有六十几亿人,其中处于逆境之中的人至少有三二十亿。这么多人,我为什么偏偏不选其他人,只选择你呢?这的确值得怀疑,对吧?”
“……”“无利不起早,人们普遍相信,这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米宝,你有这样的狐疑,我能理解。”
米宝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表达,从未有任何时候,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只是支支吾吾:“大叔……我想知道,你以前认识我的父母吗?”
“认识!”
强森的声音非常肯定:“我认识你母亲。”
真真是惊天霹雳。他认识她。竟然真的认识。这怎么可能?明明是那么遥远,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认识呢?米宝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竟然希望他再也不要说下去了——不不不,自己压根就不该开头——这结果,根本不是自己要的。“你母亲当年在加州大学医学院念书时,曾经出席当地一个校友会。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跟随我的一位堂兄一起去玩,无意中见过她一面……”仅此一面?米宝忽然醒悟过来:当时强森尚年少,一面之下,一个小少年根本不可能对比他大许多的医学院杰出女学生做出任何危害性行为——父母之死,怎么可能跟他有关?这完全不合逻辑。可是,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强森从来不提起他认识母亲一事?她越想,越是疑窦丛生。可是,强森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者,他根本就忘记了?或者,他只是一直念着故人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