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 赵顼将王安石的三万言奏疏《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放在御案上,陷入了沉思。 此奏疏若让百官看到,朝堂之上绝对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奏疏开篇,言辞便甚是犀利。 王安石认为,大宋百年来太平无事,不是因为历代帝王的文治武功,而是因为朝廷固步自封,因循守旧,将各种弊端都隐藏了起来。 一旦各种弊端爆发,大宋迅速就会走向灭亡。 首先,他将仁宗皇帝明夸暗讽了一顿。 仁宗在位时,过于仁善,虽然不随意修建宫殿,不随意杀过一人都是仁君之举,但设定的刑罚太轻,赏赐又太重,导致官员势大,其很难听到百姓之言。 在接受谏言上,仁宗皇帝从善如流,从恶也如流,虽有“千古第一仁君”之称,但致使朝廷国策一变再变,在执行上事倍功半。 在对外侵略上,为了不发生战争,不惜送出大量钱财给西夏、辽国。此做法让边境百姓甚是感激,也换来了和平,但却让大宋自此抬不起头来。 …… 紧接着。 他又将太皇太后和英宗皇帝骂了一顿。 王安石认为,太皇太后干政太久,英宗皇帝又只想着延续朝廷往昔风气,毫无改革图强之心。 登基近四年,和一帮臣子的精力都放在濮仪之争和党派之争上,导致大宋一直走下坡路。 王安石骂完英宗皇帝后,又向赵顼谏言。 大宋朝廷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必须以猛药,去沉疴。 而如今的变法改革,只是做了一些皮毛而已。 王安石对三位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谏言还算婉转,有礼貌。 而接下来面向群臣,他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王安石认为,当下朝堂,风气不正,始作俑者,便是那几位相公。 奏疏上写得甚是仔细,且皆有事例为证。 赵顼读完之后,理解如下: 执宰韩琦,总做面子活儿,看似兢兢业业,夙夜为公,其实暗地里划水,执掌中书多年,并无任何政绩。 富弼老滑头一个,凡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话密不透风,从不做实事,毫无担当,完全是位不粘锅相公。 曾公亮倚老卖老,无个人主见,是位墙头草相公。 欧阳修,总以文坛带头人自居,日日吟诵风月,幻想着以文章名垂青史,对朝廷毫无大贡献,乃是位风月相公。 三司使韩绛,是位钻到钱眼儿里的相公,该花的钱不舍得花,不该花的钱瞎花,为人八面玲珑,最擅见风使陀,随波逐流。 枢密使文彦博,日日想着养生长寿,将大宋军队治理的如一片迎风便倒的荒草。 …… 骂完群臣,王安石又将朝廷的各项政策抨击了一番。 比如:官制混乱,三司不知中书,中书不知枢密院,经常出现一个官员去两个地方任职的文书。 还有管理考核制度错乱、皇亲氏族人员臃肿、税法政策问题严重等等。 最后。 王安石又无比自信地说道,若官家有成为尧舜之心,他王安石便愿当先锋,即使粉身碎骨,也能让大宋重回万邦来朝的盛世荣华! 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大宋若要复兴,必须有我王安石来变法。 太狂! 太猛! 太嚣张了! 若换在别的朝代,王安石早就身首异处了! 依照他的说法,当下的朝廷必须推翻重建,几乎把所有官员都罢免了。 赵顼来回踱步,心中思索着应该如何处理这份奏疏。 王安石言辞虽锋利,言语过于主观,对百官的要求也过高,但出发点却是好的。 其建议确实有很多可取之处,若百官重新审视朝廷弊端,重新议定强国富民之法,大宋何愁不强大! “不如……不如就将此事闹大,闹大了,就好解决了!”
赵顼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坏笑。 “喜子,传朕旨意,命内侍省将此份奏疏誊写多份,传至中书、三司、枢密院、御史台、三衙九寺、翰林院,让众臣都看一看!”
“是,官家。”
当正在内侍省值守的学士承旨张方平看到这份奏疏后,直接就傻眼了。 他的手颤抖着,嘴也颤抖着,呆滞了许久,才赶忙让属下们开始誊写。 三万字的奏疏,誊写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誊写完的。 内侍省几乎是全员出动,从下午一直誊写到天快亮,才急急忙忙地送给了众臣。 很快。 韩琦、曾公亮、富弼、正在跑步的文彦博等大臣都收到了这份奏疏。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安石这份奏疏,就是一块砸破了天的石头。 “王安石,他……他简直胡言乱语,老夫为朝廷殚精竭虑,怎么在他眼里变成了无用之人!”
“大胆王安石,竟然敢侮辱先帝,诋毁满朝臣子,此罪当诛,我……我……我要立马弹劾他!”
“快去请大夫,老爷看完奏疏突然就吐血了!”
…… 而当唐介看完这份奏疏时,两眼放光,喃喃道:“老夫没有找错人,老夫没有找错人啊!大宋直谏第一臣非王介甫莫属,老夫不行,老包也不行,哈哈哈……” 此刻,最尴尬的是司马光。 虽然王安石在奏疏上没有骂司马光,但司马光和他关系甚好。 有此奏疏在,司马光很难再和同僚们交朋友了! 并且。 王安石现在还在他家住呢,没准儿还会有人认为这份奏疏也有司马光的功劳。 王安石可能过几日才会搬往御史台,但也有可能因为奏疏搬不了了…… 司马光是个老好人,也是个正人君子。 他拿着奏疏跑到了王安石的房间。 此刻的王安石,还在执笔泼墨。 “介甫,你这样做,以后仕途一定坎坷啊,不……你可能已经没仕途了!”
司马光一脸真诚地说道。 王安石站在桌旁,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架上,一脸兴奋。 “不,当下的官家与众不同,没想到他竟将奏疏让大家都看了,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呀!君实兄,你觉得我写的如何?”
司马光咬着牙说道:“甚好,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只是我的第一篇,还有呢!”
说罢,王安石又执笔写了起来。 司马光走出门外,看向天上温暖的太阳,喃喃道:“我大宋的天,被这个狂士捅了个大窟窿,明日的朝会一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