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 主考官欧阳修与副主考官司马光终于走出贡院。 二人将糊名誊录的三百五十份试卷放到了赵顼的面前。 自太宗之后,殿试便不会再淘汰士子。 这意味着,在今年一万两千三百六十三名考生中,将会产生三百五十名进士。 相比以往,此次的录取名额减少了许多。 这自然与今年的考题难度和朝廷精兵简政的政策有密切关联。 赵顼翻开试卷,走马观花般看了起来。 作为官家,他不可能事无巨细,将所有的卷宗都在翻阅一遍,不然指定英年早逝。 “嗯嗯,不错,这一届的考生还是非常有朝气的,朕心甚慰啊!”
赵顼翻阅着试卷,感叹道。 他看了五六个考生的策之题,特别是那一道:汝为官家,欲何为? 众考生写得都还不错,有的想仿效秦皇汉武,有的要文武兼治,还有的认为隋炀帝杨广也有许多可取之处…… 总之,都是论之有据,且可自圆其说。 “官家,殿试的题目也拟定好了,还有一些备选!”
欧阳修说道。 赵顼打开一旁的殿试选题,里面有关于吏治、教育、农事、兵事等多项选题,切入角度也都算得上新颖。 他思索了一下,拿起朱笔,在“兵事”二字上画了一个圈。 “殿试笔试,无须考太多内容,就考一考兵事吧!”
“兵事?”
欧阳修和司马光都是一激灵,同时喊出了这两个字,直接吓了赵顼一跳。 赵顼白了二人一眼,道:“放心,朕只是考一考兵事,又不是真准备要打仗了!”
二人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当时在讨论解决国库亏空时,官家便提出削减岁币,以此引战,但当今的大宋,根本折腾不起。 …… 四月十日,殿试正式开始。 三百五十名进士齐聚崇文殿,坐而答题。 赵顼并没有现身,他只会在面试时才会出现。 进士们心情激动且压力巨大。 激动是因为能进入崇文殿,那最差也是同进士出身,仕途终于开启了第一步。 压力巨大是因为,进士也分为五个等级。第一、第二甲为进士及第,第三、第四甲为进士出身,第五甲为同进士出身。 一甲有时三人,有时五人,为最优。 二甲也不过十数人,为次优。 若能进入一甲,那放榜之后,基本就能在翰林院、国子监、大理寺等当差,过个一两年,外放历练一番,便能去中书、御史台、三司这些重要衙门当值了。 仕途一片光明,完全有拜相的可能。 而若是第五甲的同进士出身,那就只能得一个外放之职,若没有显著政绩,可能一辈子都再难回汴京,甚至到五六十岁担任个知府,仕途也就到头了。 进士们面色复杂,当看到殿试试题后,再次傻眼。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殿试竟然要考兵事。 官家刚刚裁减大量兵丁,明显不愿意引战,兵事是考生们最先排除的选项。 但这三百五十人,心理素质都很强,无人出丑,当即都硬着头皮写了起来。 欧阳修等考官的效率极高,在第二日便将考卷批阅完毕,并定了一下名次,然后取省试、殿试笔试综合下来的前三十名,参与崇文殿面试。 天还未亮,前三十名士子便在宫外听宣了。 赵顼开完朝会,已经是日上三竿,当即宣士子们入崇文殿。 御案之上,三十名士子的试卷依名次摆放,并且已经显露出了名姓。 前三名,分别是开封府许安世、兴化府蔡京和应天府张拱辰。 赵顼对三人的试卷也印象颇深。 有两个,赵顼在不久前还曾有过交集。 暂列第一的许安世,赵顼一看其出身,便明白此人为何如此优秀了。 其出身于官宦之家。 祖母宋氏是那个在仁宗朝连中三元的状元宋庠的姐姐,父亲也是进士出身,不过许安世很是低调,故而不为人熟知。 许安世的策论甚佳,他总是能从小处出发,以百姓视角论证国的兴衰,字字有声,内容扎实,写出来的论据如韩琦、欧阳修这些人般老练周到。 很难想象,他才二十七岁。 而第二名的蔡京,才只有二十岁。 在赵顼的前世记忆中,蔡京应该是在三年后才会中进士,没想到因为自己对考题的变动,竟然让他提前三年入了仕途。 蔡京的策论令人拍案叫绝的是,无论写什么内容,他都能从为国聚财切入。 第一道题,在问及“汝为官家,欲何为”时,蔡京聚焦的是老人和孩童的生活问题,主张朝廷出资,解决老子与孩童的生存问题,认为惟有老幼无忧,大宋才算得上真正的兴盛。 至于第三名张拱辰,完全是沾了其父亲翰林学士承旨张方平的光。 张方平整日见到的奏折无数,乃是最清楚官家想法的,在家里每日为儿子讲上几句,基本就能保证张拱辰要超出他人一大截了。 崇文殿中,士子们纷纷朝着赵顼行礼,然后低下了脑袋,官家不喊他,根本不敢回头。 赵顼翻了翻试卷,想了想,张口便说出了一个甚是犀利的问题。 “我大宋,北有辽国,南有大理、交趾,东有高丽、日本,西有西夏、回鹘、黑汗,诸考生觉得,若我大宋与诸国同时开战,应当如何布局?”
留在崇文殿的韩琦、欧阳修、司马光、曾公亮、文彦博、张方平,等人听到此话,都是一哆嗦。 依照大宋目前的国力,和西夏能拼一拼,打辽国完全不敌,若与诸国同时开战,那不是被瓜分的结果吗? 此题该如何来答? 这完全是道送命题。 此题,真心答,有损大宋之威。 假意夸赞,则会招来官家反感,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沉默。 崇文殿一下子安静下来,停了数息后,一名考生走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张拱辰。 他爹与其讲过,官家问策,若无人应答,你便站出来。 不管回答的对不对,都不能冷场让官家尴尬。 张拱辰站了出来,一拱手,才发现脑袋空空,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远处的张方平见儿子站出来,只想扇自己的脸,他忘了交待后半句了。 “若是一答就错且不讨喜的送命题,切莫出头,沉默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