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酒,喝了几口,郑知淑觉得很热。深红色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她感觉衣领有些拘束,就解开了领口的珍珠扣。这时,她居然感觉有一阵风从身后拂过,头皮一松,盘在脑后的复古发髻忽然散开,就连原本用来盘发点缀用的一个金镶翡翠发簪都“叮当”一声掉落在地。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发,不知道本来插得很牢的发簪怎么会掉了。低头一看,那个发簪竟然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她揉了揉有点模糊的眼睛,人到了中年,晚上眼睛就不那么亮了。酒柜的灯虽然开着,但是那是做气氛的灯,都照射着酒柜里面,根本照不亮地板。若是白天,也许可以喊佣人帮忙找,但现在是午夜,所有人都睡了,郑知淑只好自己找。她把旗袍的下摆撩起来,蹲在地面上看了看,没看见金钗。这时,却听长长的餐桌下传来闷闷的“叮当”响声,就像是有什么在拨弄金钗似的。郑知淑心想,又是从哪儿来的夜猫,趁着门窗不严,跑了进来吧。她很生气,明天吃早饭的时候非要好好教训那些佣人不可,一到收工的时间,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就知道开溜睡觉,好像平时让他们干的事情有多累一样!她气鼓鼓地掀开了长方形餐台布垂下来的那一段,把上半身都探进了桌子下面。桌子下面,还攒着一张张凳子,但依然有很大的空间。只是因为凳子的阻隔,郑知淑更加看不清里面有没有金钗。这时,金钗的响声再一次响起,而且离她很近。“该死的野猫!”
金钗没有脚,自己难道还会动?郑知淑骂了一句,干脆整个人都钻了下去,反正此刻也没有人看见她的样子。她爬了几步,就看到了金光闪闪的金镶翡翠簪静静地落在一个凳子腿下,但是想象中的野猫,却不知所踪,估计是听见有人,就吓跑了吧。她不悦地“哼”了一声,伸出手就要去拿簪子。可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簪子的时候,那跟金簪却忽然动了起来。“叮叮叮叮”,簪子碰撞着凳子腿,接着从凳子下面移动出来,慢慢地往离郑知淑更远的地方挪去。郑知淑的头发几乎都吓得炸起来。她猛地定在了那里,完全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簪子会动,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没有什么野猫,更没有人,它怎么就动了!郑知淑吓得有点想退出桌底,可是眼睛却紧紧地被那个簪子吸引着。这时,她忽然听见,桌子的另外一头有轻微的呼吸声,说是呼吸,倒不如说是叹息,带着一丝悲怆的情绪,让人听了都觉得浑身发冷。这叹息声中,似乎还有“滴答滴答”的怪声,好像水滴低落在地面的声音。郑知淑几乎完全不能移动,忍不住抬起头,往簪子移动轨迹的前方看去……轨迹的前方,就是桌子的另外一端。那里,正坐着一个人!一个梳着两条乌黑长辫子的女人!她光着脚,两条腿白得吓人,刘海散乱地垂下,还在不断滴着水。“滴答、滴答……”“啊!”
郑知淑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这样的人,何况这个人根本不像人。她大喊一声:“你是谁!别给我装神弄鬼的!”
“呵……呵……”那女人的喉咙里发出想要适应说话的气流声,抬起手来,发簪忽然直飞而起,落入了她的手心。她慢慢跪在地面上,对郑知淑伸手说道:“太太,您的头发乱了,让阿媛给您梳吧……”这句话,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让郑知淑一瞬之间惊恐万状,没命地往桌子外面退。“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而那个女人却像没听见,始终固执地拿着发簪,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向郑知淑爬过去:“太太,您的头发乱了,让阿媛给您梳吧……”“你滚开!滚开!难道我这些年给你做的法事还不够吗?难道我给你烧的纸钱还不够多吗?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纠缠不休!事情都过去了二十年了!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啊……”她连滚带爬离开了餐桌,却在站起来的那一刻一步都不能挪动――桌下的那个长辫子的女人,苍白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了郑知淑从旗袍里露出来的小腿,然后慢慢地匍匐着爬到她的脚下。“阿媛也想投胎,可是太太,您难道不知道,我是自杀的啊,到了那边才知道,原来自杀是大罪过,不能轮回,永不超生啊……太太,是你害了我,害我心里的话永远不能说 ,我的冤情永远不能昭雪,我只能留在你身边……”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凄厉如哀哭一般,一字一句都在控诉着郑知淑以前犯下的罪行。郑知淑不敢看她,把脸扭到一边,惊恐地几乎要哭出来。她浑身发抖,还没听完这个女人的话,就急忙狠狠抽出了腿,连连后退,身体已经抵在酒柜上,无处可退。那女人的手臂很长,手掌按着地面,身子还在用慢镜头一般的速度向外移动。郑知淑看了一眼,心胆俱颤:“不要跟着我,我求求你了,阿媛,落得那样的死法是你自己不识趣,你若是肯拿了钱闭了嘴,咱们不还是好姐妹?我又怎么会亏待你……你不要再留在这里惹事生非,我会好好给你烧点好东西的!”
“太太……你到如今还是这样,活着,你不让我说话,现在我死了,你还是想拿冥钱封我的嘴……就是因为你不让我说出真相,我临死的时候说的话,也没有公诸于世,我的怨念才这样强……你要让我走,就要让我说出那句话……”“别说!别说!”
郑知淑听得出来,这个女人是非要说出那句话才能死而瞑目,可是她不要听!“你不要我说,我就偏要说……”女人的声音更加尖厉可怖:“那孩子不是早产,是足月的!是足月的!纸是包不住火的,我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必遭报应!”
“不准说!”
郑知淑没等女人说完这句话,就一把抓起了桌上的水果刀,扬起手就向地上那个女人刺去:“我让你胡说!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想毁了我的人生,你休想!”
酒精的作用,加上恐惧,让郑知淑忘记了,如果对方真的是女鬼,那一定是普通的刀杀不死的。她心里只想阻止对方说出那句话,因为那句话,从二十年前就是她的梦魇,知道的人,只有吴志媛一个。她安生了二十年,没想到今天,“吴志媛”又出现了,而且非要把真相说出来才满意。她不会让任何人得逞,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微弱的灯光,被刀身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落在地上那个女人的脸上,令她苍白的脸色更显得狰狞。她一看到郑知淑居然抓狂要拿刀杀人,忽然慌张起来,差点就绷不住脸上那僵尸一样的表情了。她并不是真正的吴志媛,那白色的bb霜遮掩下的,是童馨那个小丫头粉嫩的小脸。这件事情,其实是这么安排的。郑知淑晚上回来,已经是夜深人静,所以把客厅的灯都关了,方便埋伏。楚瓷是郑知淑熟悉的人,所以就让童馨和明川两个人负责扮鬼吓唬郑知淑,用吴志媛生前留下的那一句话,当作诱饵,让郑知淑信以为真,说出当年的全部真相。天公作美,今天郑知淑输了个精光,在外面喝了点酒,回来又要喝。明川和童馨灵机一动,就演绎了这么一出“桌底女鬼喊冤”的戏码。只不过,明川穿着黑色的衣服,抹黑了脸,在黑暗中不细看根本看不见他。这种事也只能安排在晚上万籁俱寂、月光黯淡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一袭黑衣的明川,在有点老花的郑知淑面前,要隐形一点也不难。为了让郑知淑感觉阴风阵阵,他左右拿着扇子,右手拿着一个铁丝勾,专门撩她的头发。说来也巧,这个女人今天穿旗袍,所以打扮比较复古,只是发髻上插了一只簪子固定了事,让明川轻轻一勾就掉了。紧接着,明川就跑到了桌子的另一边,用铁丝把金簪勾到办成长辫子女鬼的童馨面前……这就是金簪自己跑到女鬼手里的秘密。之后,明川就趁着郑知淑钻进桌子下面,趁机偷偷跑出了餐厅,藏了起来。可是意外的是,谁都没想到桌子上居然还放着一个水果盘,里面还有锋利的水果刀,郑知淑在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想的不是逃跑,而是杀人。这个女人可真是生性很毒,二十年前杀了吴志媛一次,二十年后连她做了“鬼”都还不放过她。童馨本来趴在地上扮“吴志媛”,可是一见郑知淑拿起刀子,也是吓坏了,差点蹦起来逃跑……就在那水果刀扬起来的一瞬间,客厅的楼梯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喊:“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