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狮子的狮吼功名不虚传,他被从审讯室揪出去时那些宪兵们同情的目光一路跟着他到了首长办公室。他跟严建国解释说自己其实因为迷路才跑去档案室了,本以为英明神武如老狮子的严建国一个字都不会信,但他竟然没说什么,只是乱发一顿脾气摔了不少咖啡杯之后就挥挥手让他滚去总控室值班。长廊里静悄悄的,宪兵们整齐地站成一排,没人和他搭话。“总控室怎么走?”
他小声问一个宪兵。“不会去看示意图吗!”
老狮子浑厚的吼声从背后炸雷般响起,吓得彭昱然打了个哆嗦,然后灰溜溜地去找楼层示意图了。816部队的总控室在黑马大厦的最高层,跟档案室一样位于长廊尽头。彭昱然小心翼翼地推开半扇门,脑袋探进去四处张望。被严建国吼过的彭昱然有些发蔫,走进总控室的时候腿还在打颤。门对面的混凝土墙被整体拆掉,换成了双层的钢化玻璃,这里可以俯瞰整个NO.816号鲸城的夜景。总控室没开灯,黑马大厦旁面那栋办公楼上的蓝色发光字把这里照得清楚,空地上被密密麻麻的电脑和长桌占满,几个破旧的沙发扔在墙角,孤零零地落着灰。车流从高楼大厦之间流淌,霓虹灯把夜色染得绚丽多彩,但屋子里依旧冷清,蓝色的光线让这里更像寂静的深海。彭昱然走进来,喊了声:“有人吗?”
无人回答,只有他的脚步声的回音在回荡。彭昱然围着几个办公桌绕圈,一个人影就这么冷不丁的撞进彭昱然的视野,张冉面朝窗户,抱着膝,坐在地上,头发散开着,发梢被光染成了蓝色。她没穿军装,换上了件高领毛衫,半张脸都埋进领子里。“怎么坐在地上了。”
彭昱然被吓得不清。张冉转过头,看了他一会。“习惯了。”
她说。彭昱然没话找话:“哦对,今天你值班。”
“嗯。”
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你还是坐椅子上去吧,要不然会着凉的。”
彭昱然一本正经地劝道。张冉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突然笑出声来:“你怎么像个老太太似的,这么唠叨。”
彭昱然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那些围绕在这个女孩身边,像是刀子一般肃穆的气息不见了,取之而代的是一个喜欢安静的邻家姐姐。人格分裂吗,彭昱然在脑子里搜刮自己的专业知识。“那个……张冉中尉,你最近有出现幻听,幻视……”“叫姐。”
张冉打断他,“大你好几岁呢。”
“我知道你是个学心理学的,你们心理医生是不是都能随便猜透别人在想什么?我警告你,别瞎猜我,不然再让你感受一次过肩摔。”
她用恶狠狠地语气说道,表情却依旧平静。“不不不。”
彭昱然举起双手,投降似的,“心理学家又不是神仙,我们需要有效刺激源才能打破患者的心理防线,简单点来说就是我永远没办法知道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
张冉没再说话,她转过身,一会仰望天空,一会低头看纷扰。“以前总有诗人啊,作家的用星海这个词,烂了大街了都。”
张冉突然说,也不知道是在和彭昱然搭讪,还是独自感叹,“现在突然就这么实现了。”
她轻声地笑。“我们在海之下,海又在星之下。”
彭昱然没搭茬,烂沙发上散发着灰尘的味道。“签下保密协议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张冉问他。“说实话,脑子一片空白。”
彭昱然说,“但我不愿意让源鲸被俘虏,一些人不懂得知恩图报,但我不能不懂,我也只是想要尽我所能。”
心底的幼虎从山洞里钻了出来,在欢呼雀跃。“后悔吗,在知道自己要在深海里工作之后。”
张冉像是随口一问。彭昱然站了起来,说道:“我从来不后悔任何一个选择。”
张冉转过头与他直视。“你刚刚才因为后悔去偷协议。”
“我不是因为后悔才去的,我只是再一次做了选择而已。”
“有什么不一样的。”
张冉嘀咕。“你听过时光老人的故事吗?”
张冉摇头。彭昱然开始讲故事:“故事里有一个男孩,他成绩很不稳定,每次都没办法顺利地考到自己满意的分数。高考时因为一个选择题和向往的大学失之交臂。这个时候,一为老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自己可以给他一个回到那个时间的机会。男孩毫不犹豫地穿越了回去,他回到了高考答题的时间,将那道选择题改成了正确答案。”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源鲸正在返程的路上了。张冉在认真地听着他的故事。“男孩回到了现在,发现自己竟然正在参加母亲的葬礼,原来因为他考上了心怡的大学,患有心脏病的母亲情绪激动,病发逝世了。他又一次找到时光老人,想要再重新做一次选择。”
“老人同意了,这一次,男孩没有告诉母亲自己的分数,只告诉了出差在外地的父亲,可父亲因为想要尽快回到家,在山上的近路翻了车。学生再一次参加了葬礼。反反复复周而复始,老人给了学生无数次机会,可每一次都不如最开始那一次选择的结果……”“你编的吧。”
张冉笑着打断他,“真扯。”
彭昱然不置可否。张冉问:“那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不要相信陌生人吗?”
“不。”
彭昱然,“它告诉我们,你现在做的选择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源鲸终于到达了NO.816号鲸城的东方,黎明到了。彭昱然终于看清了她的衣服,是一件卡其色的长领毛衫,是一种比阳光的颜色更温暖的颜色。“最好的……选择。”
张冉小声地重复这句话。“彭昱然少尉,滚下来!”
严建国的声音从广播里炸雷般响起。彭昱然磨磨蹭蹭地开了门,出去了,恨不得用鞋在地上蹭出火星子似的。空无一人的总控室里,张冉把头埋进臂弯,细不可闻的抽泣声飘了出来。***“有口香糖吗,兄弟?”
彭昱然又折了回来,问一个站岗的宪兵。宪兵目视前方,没听见他说话似的,站得笔直。彭昱然拍拍宪兵的肩膀,竖起一根大拇指:“真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