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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旧伤口(1 / 1)

“把手抬起来。”

“哪只?”

“知道吗?我是护士,对已经结痂长好的陈年旧伤毫无兴趣。”

希塔里安告诉他,“所以请给我新鲜创口。瞧,你该换纱布了。气味真糟糕。”

伤员从绷带下发出轻哼。  几星期不见,沃雷尔变得有生气、有活力了不少,都得归功于宁阿伊尔院长的照料。希塔里安因领主的命令离开拜恩后,导师答应关注学徒的病人。否则在她回来时,这家伙八成还爬不起来,遑论在魔法的作用下和她交流了。牢狱会摧毁人的精神意志,而她是他们的良药。  “你的任务怎样?”

伤员问。此人的名牌上依旧写的是“威特克·夏佐”,因此谈及任务时,她稍感担忧。  “一切顺利。”

希塔里安告诉他,“我甚至带回来一个同伴。当然,想追上你还有得等。”

“这桩事得冒风险。”

他嘱咐。  万事都得冒风险。希塔里安在反角城已亲身领会了。“怪诞专家”带我到『圣经』前测试的时候,不也没想到黑骑士的出现?自然,根本原因其实在她身上。希塔里安是结社的夜莺,只会为同胞考虑。“有你的信。”

换好纱布后,她从盘子里拣出信纸。  病人探出受伤的手,夹住纸边。在反角城的练习让她手艺大进,即便这么折腾,绷带也绑得很牢。“不是专门给我的。”

“感谢信。给你们所有人。”

“你们?”

“领路人。”

“是我们。”

他纠正。希塔里安从寂静学派回来后,也算是拜恩守夜人的成员了。  信上写了许多赞美感激之语,虽然字迹呆板、词汇匮乏,但有种打动人心的真情切意。病人扫一眼,接着换了只手,将信纸重新折好,塞进枕头下。  “下午会有护士再来。”

希塔里安提醒,“别睡过头……”  “你不来?”

“也别太想我!”

她做个鬼脸。“我可有假期享受。就当是任务奖励。”

病人又哼了一声,翻过身去。阳光照亮他崎岖的脊背。希塔里安推着车走出房间,将完全没用过的鸟嘴面具挂回把手上。一阵风吹得绳子摇摆不休。最近拜恩物资短缺,必须节约手头资源。  黑骑士在安托罗斯教堂杀死了“纹身”后,并没忘记她的存在。北方人威特克接她回到丹劳,宣布她的使命已经结束。  “可我没……?水银领主……?”

“局势变化很快,领主们都在收束力量,以对抗猎魔运动的清洗。”

北方人说,“苦修士派的首领送了命,我们已是大功一件。你不用再去接触水银领主的夜莺,说白了,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但……?”

“怎么啦,希塔里安?难道你不想回家吗?”

怎么可能?在安托罗斯时,回到拜恩简直成了她的唯一指望,但真正离开了学派,她又总觉得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不必说是什么事。“领主大人要我来莫尼安托罗斯,其实是为了夺走教堂的圣经。”

她轻声问。“不是要我做夜莺,是吗?”

“老天,你当然是。仔细想想,如果你这种行为都不属于夜莺,那什么人才能叫夜莺啊。”

“水银领主阁下那样的。”

她说。我本就是去接替她的职位。  “她不如你做得好。”

这话令希塔里安大吃一惊。“水银领主违背了陛下的命令,最终导致丢了自己的领地。”

北方人说,“还让所有人陷入危险。”

“危险?”

黑骑士制止了她,希塔里安心想,况且这并非拉梅塔女士的错误啊。应该责怪夜莺才对。我们能有什么危险?就算国王不在,拜恩也好好的。  “告诉你没意义,领主大人不会再让你离开拜恩……我知道,希塔里安,你是个领路人了,是不?但我得说,探究当前局势对你没好处。”

“求你,威特克,告诉我罢。”

她坚持要听。  北方人向来无法拒绝希塔里安的请求。“诺克斯是最大的神秘之地,也会有神秘现象出现。元素潮汐就是其中之一。每到这个时候,从诺克斯分离出去的碎片——比如加瓦什和闪烁之池,它们会回到诺克斯来。前者是领主大人的故乡,至于后者嘛,显然,我们的危险主要来自于它。”

希塔里安咬紧牙关。“西塔。”

曾经在四叶城,当她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时,她和露丝渴望见到那些神秘元素生命。露西亚的信徒都希望,据说他们的祝福能让人死后到女神的天国去……然而她现在是无名者,不知道露西亚会不会介意。  多半不会。无名者和神秘领域是仇敌,但诸神对凡人一视同仁。希塔里安亲眼见到尤利尔和他的朋友攻打反角城安托罗斯,把盖亚教会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在丹劳,她每天都能听见和他们有关的传闻。尤利尔可是神职骑士啊,他是为盖亚而战,不是为教会。想起他让她非常思念。“西塔是露西亚的造物,为什么会帮助神秘领域?女神不清楚我们的苦难吗?”

“显然,女神管不了他们。”

北方人是无信者,他对这话题不感兴趣。“至于原因嘛,恐怕要归功于闪烁之池的女王伊文婕琳。这女人是当初黎明之战的圣者,她和结社的仇恨由来已久,不能轻易化解。西塔都听她的话。”

“不对。”

希塔里安反驳,“尤利尔的朋友帮了我。”

此人也是个西塔,而且比教堂里的蜡烛都亮。她总看他有点眼熟。  威特克似乎不意外。自然,反角城的教会战争波及甚广,作为结社夜莺,他决不可能没有了解。在寂静学派这个神秘支点呆了半个月,连希塔里安也开始对神秘领域的名人有所认识了。  “问我的话,他八成不知道你的身份。”

“但他和尤利尔一起到安托罗斯大教堂去。这是不是说明,他和尤利尔一样不听神秘支点的?”

北方人咕哝了一声。“问我的话,你最好不要再接触那些人。他们再怎么开明,也于局势无补。”

“尤利尔不一样。”

希塔里安知道他是他们的同胞,但也知道他不会轻易选择结社。  “不提高塔信使。”

北方人挥手,“闪烁之池不是独立的神秘支点。他们属于守誓者联盟。再说,一两个人的态度改变不了什么。高塔和闪烁之池,它们的圣者全是黎明之战时的大人物!别指望这种人会饶你一命,希塔里安,他们的战友同胞也曾为恶魔丧命。”

不是为恶魔。希塔里安清楚先民的战争,因为她冒险问过“怪诞专家”奥兹·克兰基阁下。说实在的,她觉得他或许发现自己的身份了,但却在“纹身”吉祖克面前帮她掩护。有很多时候,她几乎以为对方是个好人,能理解他们,就像尤利尔……直到双方在教堂开战。没有言语和交流能避免你死我活的争斗,因为人们只认可后者来解决分歧。  克兰基告诉她,当年有结社投靠了邪龙温瑟斯庞,才导致神秘领域将结社全都视作恶魔。“那真正的敌人应该是邪龙,不是结社。”

她当即宣布。  “邪龙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收留。”

克兰基说,“无名者受祂认可,自然非我族类。况且,人们总得为过错付出代价,不管这过错属于自己还是别人,总之他们是一个集体。”

“那神秘领域干嘛不为结社的背叛付出代价?我们原本也是一个集体。这样不公平。”

“没有公平。因为我们人多。”

“怪诞专家”心不在焉地回答。  现在威特克又给了她一种说辞,双方难分真假。“怪诞专家”没必要骗我,也许他只是敷衍,也许他连问题都没听清……但希塔里安回想他的话,不禁心生寒意。  她早已意识到原因了。“如果露丝被恶魔猎手杀掉,我也受不了。”

“就是这样。我们为自己而战,诸神也不能改变过去。”

北方人侧过身,让推车经过。“走吧,林戈特,别为这些破烂事耽误你的假期了。你摆脱了它们,你回到了拜恩。何必在意?”

他的劝说不无道理。专注生活很重要,如今物价飞涨,集市繁忙,她有太多事情要操心,太多家务要处理……假设露丝没和圣经扯上关系的话。有姐姐在,希塔里安心想,我不可能活得像只棕仙。  离开医院后,希塔里安独自来到了王宫。她上次来还是在台阶上接受不死者领主的册封。我也是骑士了,我怎么感受不到变化?  但有人在高墙下等她。“大人。”

守卫恭敬地称呼。  她有种说不出的新奇感,一时间哑然失笑。“我是希塔里安·林戈特。”

“请这边来。”

他带她到一间刻满符文的空屋子。  希塔里安认得矩梯的花纹。等她爬上魔纹中央,再睁眼就到了别处。长长的走廊只有蜡烛照明,既没窗户,也无缝隙。昏暗尽头是扇透明窄门,被寒冰和铁链牢牢封锁。但这些阻碍并非是给希塔里安的。  “又是你?”

声音从门后传来。一双眼睛透过门盯着她。  此地无疑是间囚牢,用来关押被结社俘虏的敌人。这些人要么身怀机密,要么地位特殊,拥有审问的价值。按理说她确实不该来,但如今拜恩的人手紧张,希塔里安很乐意给守夜人帮忙。我的假期仍有意义。  囚犯的目光非常扎人,但希塔里安不理他,专心施展魔法。很快,她能察觉对方的眼神变化,怀疑逐渐削薄,信任慢慢建立。只是她还不能肯定对方的心理状况。“领主大人认为,我来问问题对你有好处。”

“自然,因为你什么也不会,什么也问不清楚。”

对方开口,“真是浪费时间。”

好。希塔里安心想。就这样说。他的语气似乎在埋怨她。责怪审问者没能完成任务,可不是囚犯该有的心态。事实上,对方应该为守住秘密窃喜才是……但魔法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况且,王宫有专门的审问官处理俘虏,最后才轮到她询问,以获取最后价值。  很快,责备会变成担忧,使他对我的关心胜过一切秘密。“很抱歉。但我担心你会无聊。”

“你想要假期,是吗?你希望像我一样没事干?”

“的确。完成工作我才能休息。工作令人疲惫。”

“你最好尽快回家,睡个好觉。”

囚犯关心地说,“至于工作……”他忽然眯起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工作无所谓,谁关心工作?”

“我就关心呀。没有工作,我就没有报酬,没有报酬,我就活不了。”

“谁说的?我就不靠报酬活着。”

“你不是人类,不会理解我。”

刹那之间,囚犯的脸色变了。他露出显而易见的怒气。“我当然理解!”

声音之大,把希塔里安吓了一跳。“拜恩不该让你这样的小姑娘工作!国王陛下怎么会同意?是那该死的亡灵的建议,对不对?他就是个……”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关心。”

希塔里安赶紧打断他,生怕对方在口无遮拦的情况下捅出篓子。到时候,她作为施术者八成会一块儿倒霉。“我会尽量解决工作的,你愿意帮我吗?”

“怎么做?”

囚犯毫不犹豫地问。  “有谜题需要解开。”

效果不错,她不敢掉以轻心。“德米特里,你认得这个人吗?”

老问题。  囚犯眨了眨眼睛。“他?他死了。”

“是你杀了他?”

“不。这算什么谜题?女王陛下杀了他。”

“女王陛下?”

希塔里安露出好奇地神色,“拜恩的国王是女性吗?”

“不,不是。他们是两个人。”

没等希塔里安追问,囚犯已经善解人意地试图为她解释:“女王是指伊文婕琳,闪烁之池的统治者。她是……联盟的……主人……”  “联盟?”

“守誓者联盟。”

囚犯惊疑不定,望着自己的手掌。“没错啊。怎么……?好像不太对?”

进度已经赶上了昨天。这时候,急于追问女王的消息会有失败的风险。希塔里安继续维持魔法。“噢,我了解这回事。德米特里是怎么死的?”

“他被女王烧死。”

“太残忍了!”

希塔里安说,“你看见了吗?多可怕。”

“不……不。我没……好吧,也许我不小心……”  “你也参与了,有没有?”

“我说实话你会担心。”

“我很好。我想知道真相,求你告诉我罢。”

“真的?你想知道,真相?可……”一阵沉默。“我没下杀手。我……我问了他问题。”

“这样没什么。我也在问你问题。没关系。”

事情开始变化了。  “不。”

囚犯露出惭愧的神色,似乎不愿再欺骗她。“比这残忍得多。我杀了他的家人,就为让他说实话……那孩子……可他不信任我!我有什么办法?”

即便早有预料,希塔里安依然感到了恐惧。她不禁抱住手臂,所有问题哽在喉咙。囚犯注意到她的动作,难堪后退,让她的魔法险些没能维持。  镇定。她对自己说,不能浪费这次机会。诸神也没法改变过去。记得你的任务。  “……他的家人怎样了?”

结果不相干的问题脱口而出。我在说什么?  “我烧死了一个女人。”

囚犯缓慢地、忧郁地回答,“不能一次消耗掉。我再打算抓那男孩时,他就开了口。”

仿佛有种力量撞在她身上,长廊中的烛火砰一声熄灭。问该问的问题!她意识到了惊险。假如我再问其他东西,他会察觉到……  希塔里安竭尽全力镇定。“德米特里说了什么?”

“青铜秘典。”

一切回归了正轨。慢慢来。希塔里安深吸口气,强自冷静。“青铜秘典被他藏起来了?”

“对。似乎也有人觊觎那东西,于是德米特里用神秘把它藏了起来。”

青铜领主德米特里是水银领主的前任,他和拉梅塔女士都是寂静学派的巫师。然而巫术不可能逃过圣者的眼睛,希塔里安认为他使用了无名者的力量,才会遭到逼问。“他妥协了。他把青铜秘典交给了你?”

“不是给我。女王陛下带走了他,只留下那些凡人。我再见到德米特里,他就是在火刑架上。”

“所以,觊觎圣经的人是伊文婕琳?”

“不。我们逮住他后,才知晓青铜秘典的存在。事实上,德米特里利用寂静学派搜集相关的神遗物,他的全部研究都源于它们。”

那么寻找圣经的另有其人,会是谁呢?希塔里安询问囚犯,他也并不清楚答案。见鬼!我总不能去问光之女王。好在今天的进度已经超过了守夜人给她的剧本,希塔里安心不在焉地瞄一眼手表,决定接下来问伊文婕琳对圣经的了解。  话到嘴边变了模样:“那些留给你的凡人上哪儿去了?”

“哪些?”

“德米特里的家人。他的儿子。”

“抱歉,亲爱的,我不清楚。那些不是我的工作。”

“啊,的确。”

希塔里安却很清楚。答案不言而喻。闪烁之池会怎么对待恶魔的家人?反正不会优待。哪怕假设他们还活着,可能情况比死了更糟。这是很久远的事了,除了拉梅塔和黑骑士,还会有谁记得青铜领主,记得德米特里的家人?诸神也无法改变过去……  “你的工作完成了吗?”

囚犯关切地问,“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孩子?”

希塔里安闭上眼睛。  “谁是你的家人?”

她轻声问,“不是结社的同胞,是你的父母、伴侣、兄弟姐妹和儿女后辈。”

声音变得更轻。“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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