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吱呀呻吟,渐渐转动过原本的极限,露出背后景象。骷髅果然已不再动弹,它的无头身体仰倒在地,腿骨扭曲,胸甲上有个脚印。它的一只手臂严重撕裂,另一只干脆断掉,残肢还挂在门上。当木板转动,腕骨便一晃。转动。再一晃。 书房的亮光照进走廊。一个陌生人立在门口,手持利器,胸膛剧烈起伏。他的影子将骷髅完全笼罩。丹尔菲恩睁大眼睛。 但此人并未注意他们。他的全部目光都放在骷髅守卫身上,似乎担心它再跳起来伤人。这是一种她并不理解的担心,因为——直白点儿说——他几乎把那家伙撕成了碎片。 门把轻轻撞上墙,发出细微的碰击声。丹尔菲恩如梦初醒,脱口而出一句尖叫:“霜叶堡守护者?”
“咦?”
…… 尤利尔踢开骨头,感到手臂脱力。自听见走廊的响动后,他就脱离密室,等在门后。困扰他的脚步声突然沉重,接着凭空消失,刹那间,他脑海中浮现出食尸者扑过餐厅,朝吧台一跃而起的记忆。 没有比这更清晰的提示了。学徒猛地推门,伴随咔地一声,转轴被他反向折断,门板朝外旋转,拦在走廊中央。 半空的亡灵无法躲避,一头撞进了木门。最妙的是,它伸出的手爪被木头卡住,被迫停在门前。尤利尔迅速抓住这家伙的小腿,接着一剑砍下了它的手臂。在魔力增幅的巨力下,守卫护甲如脆壳般碎裂。 他早有准备,动作毫无犹豫。骷髅没来得及挣扎,学徒便一脚将它踢得翻过身,接着瞄准喉咙。短剑没有重剑趁手,但魔力能让二者威力相当。这是致命一击,尤利尔不免使出全力。 结果他用力过度。骷髅的脑袋从脊柱断裂,带着头盔飞到对墙。 我应该找回我的剑。尤利尔心想。这剑太轻又太短,远没有乔伊交给他的重剑趁手。他转过身,只见幸存者们缩在阴影中。一对兄妹,或者姐弟?这两人虽发色不同,但五官相似……但比长相和身高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他们手无寸铁。这可不行。“你们在这儿干嘛?”
问这话好像没意义。“快走,不能留在城堡里。”
“走?”
男孩问。 “去哪儿?”
女孩莽撞地问,“四叶城吗?”
“丹尔菲恩!退后。我来问。”
男孩用命令的语气呵斥,并将她拽到身后。看来他应该是哥哥。“你是什么人?”
尤利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低头瞧了瞧自己,“噢。”
我吓到他们了? “你似乎救了我们。”
“刚巧来得及。”
学徒回答,虽然在霜叶堡里碰到能交流的活人让他很意外,但此刻尤利尔脑子里全是被他藏在沙发下的长剑。“得离开这。”
“我是加文·威金斯。”
男孩提高了声音,“这是我妹妹丹尔菲恩。你是四叶领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说实话,你是谁?”
尤利尔回过神。他听过这名字,更别提对方还姓威金斯……学徒不禁吃了一惊。公爵的子女。他心想。我该怎么办? 没想到有人替他回应。“他是城堡守护者。”
他妹妹一口咬定。“我告诉过你,加文!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她瞪大眼睛,望着尤利尔。“你是独角仙还是风翼?或者说,你是‘誓言骑士’?”
尤利尔毫无准备:“你不会是说……南国传说合集……?”
“噢,你也看过它?”
全是故事角色。只要读过一遍,你肯定会对这些离奇的名字有印象。真是怪事一桩。尤利尔心想。我竟然在充满了亡灵的城堡里,和四叶公爵的小姐谈论当地传说。莫非他们没有别的要紧事要办?我可是有。“看过,但我不是……” “这是你的故事搭档?”
丹尔菲恩居然指着骷髅。“它有名字吗?”
她渐渐不再慌张。“我没听过和……骨头守卫有关的传说。是这样吗?快告诉我。”
尤利尔明白了。“这么说。”
他把短剑插回剑鞘。“你们完全不了解状况,对不对?”
一阵沉默。威金斯家族的两兄妹用迷惑而不安的眼神望着他。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包括四叶城的状况。霜叶堡也出现了食尸者,甚至夜之民……尤利尔说不准他们之前躲在哪儿了。我没来过城堡,也许城堡本就是这样,一头在厮杀,另一头在喝茶? 他组织语言:“城堡里有死人。”
不管他们怎么理解,这话反正不会错。走廊安静下来。“这是亡灵。夜之民。就我所知,它们入侵了霜叶堡。”
他停顿片刻,“而你们险遭毒手。”
“亡灵。”
丹尔菲恩重复,“亡灵?”
“它们很危险。”
尤利尔警告,“如果放任食尸者冲过来,大多数人会有性命之忧。毫无疑问,它们攻击活人。”
这姑娘瞪大眼睛,好像学徒在说外语。显然,她完全吓住了。也许她本来就没被什么传说的借口说服,只是下意识寻求安慰,但这时顺从她的想象显然不明智。事实如此。丹尔菲恩打了个寒颤,朝后退去。她哥哥伸手抱住她。 “你救了我们一命。”
加文对尤利尔说,“你是谁?”
誓言骑士……呸!什么鬼东西?“求援的信使。”
尤利尔差点脱口,“我来找休诺·威金斯总管大人,好让他派兵解决四叶城里的食尸者。但现在看来,霜叶堡也陷入了危机。”
加文瞪着他:“四叶城?”
“不如说是亡灵之城。大人。”
“这不可能。”
公爵之子说,“这不可能。也许你弄错了,先生。”
尤利尔察觉他在撒谎。看来这对兄妹对事实有自己的看法,只是接受程度不同。我还是得找回我的剑。 “亡灵会为我作证,大人。但我并不建议你们亲自求证。”
学徒考虑原路返回。“恐怕你们也不能留在这儿。如今霜叶堡的亡灵比活人更多。”
“更多?”
加文的脸色很差。更别提他妹妹了。 “先进来罢。”
他们梦游似的踏入房间。尤利尔扯下门上的骨手,把木板重新塞进门框。这样就算再有尸体,也能阻拦片刻。 下午阳光充足。房间内,散落的文件和桌布都呈金黄色,有种生活气息。此地与门外仿佛成为两个世界。丹尔菲恩镇定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妈妈的书房。”
“我还以为是总管大人的书房。”
尤利尔想起这位从未露面的霜叶堡管事。“我把消息通知给他了。”
“十分钟前我还见过他!”
丹尔菲恩叫道,“他没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
加文示意她压低声音。外面还有亡灵呢。 “十分钟?”
尤利尔有点辨不清时间了。是预言梦的缘故。它让他无法估计自己的休息时间。“如果他相信我的话,肯定不会让你们在城堡乱走。”
“他确实说过。”
加文回答,“但某人非要四处闲逛。”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说不定夜之民也这么想。”
丹尔菲恩气得胸口起伏。“既然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就该提前得到消息才是。而我只看到你和休诺总管在讨论该死的画!”
尤利尔也看出来,两兄妹里,丹尔菲恩要比加文难缠许多。他装作没听见这话,问那男孩:“你们之前见到了总管大人?他在哪儿?”
“画室。”
加文说,“但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在妮娜那里了。”
丹尔菲恩·威金斯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什么意思?”
加文并不想解释,但他忽然察觉学徒也非常诧异。这仿佛是桩怪事似的!“换我有机会坐在公爵的椅子上,我也不会轻易离开。”
他只得说明,“但休诺·威金斯和许多女佣是情人关系。对男人而言,有时候她们比一把好椅子更有吸引力。”
尤利尔皱眉打量着椅子。“会有人在亡灵鼻子底下去找女人?四叶城亟待支援,霜叶堡也岌岌可危。”
“反正我不会。”
丹尔菲恩恼火地说。 加文瞥她一眼。你只会在亡灵鼻子底下闲逛。尤利尔读懂了他的意思。 “还有种可能。”
学徒说。情势危急,你得相信孩子们只是太过紧张,才会短时间失去理智。他只能这么相信。“通知总管的人很可能被亡灵袭击,消息没有送到。”
“得通知他。”
加文立即说,“妈妈不在,调动军团的权力在休诺手上,连塞万提斯也得听他指挥。真该死!我们非得去找到他不可。”
在一个中午和女佣密会的人手上。保卫城堡的力量?尤利尔心想,公爵信错了人。“不成,外面还有食尸者。”
他本能地觉得让加文和丹尔菲恩涉险极其不妥,另一边手上已做好准备:“我去找他就行。”
“等在这儿也早晚会有。你一走,我们就死定了。”
他的话让妹妹露出恐惧的神色。 “不。别出去。”
她站得离门远远的。“谁也不许动!我们从窗户叫人。”
好方法。但尤利尔不敢肯定援军是否跑得比食尸者更快。在梦里,他还遇见过城堡被打穿。不论如何,坐以待毙都太蠢。 关于窗户的利用,学徒有更好的办法。“还是我来罢。我是神秘生物,通知总管也是我的任务。”
尤利尔走到墙边,“况且,我似乎有办法把你们藏起来。只有一件事……” “休诺·威金斯在一楼。”
加文在他提问前给出答案。 等他转回接待室,使者交给他的剑原封不动放在沙发下。尤利尔把它背在身后,感到非常踏实。但这种感受只持续到他找到休诺·威金斯总管前。 “你是谁?”
对方质问,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加文·威金斯让我来找你。”
“加文?”
他明显不信。 尤利尔这下早有准备。为了取信于人,他特意带了骷髅守卫的一只手臂来。这玩意被它揣在口袋里。学徒只是使剑的新手,没法凭单手武器解决大厅里的尸体。当他当面打开口袋时,对方一跃而起,跳得比断手的主人更远。 休诺总管瞪着学徒。 “亡灵?”
原来他认得。“对。”
“在霜叶堡?”
“显然。”
他剧烈喘息。“很好。”
他扶住身后的床柱。“很好。兰莎?快把我叫醒。我不喜欢这种玩法。”
女仆拼命摇头,哆嗦着藏进被子。他扶住额头。“你怕什么?”
尤利尔不知说什么好。女仆被骨手吓坏了,凡人都一样。但休诺?他似乎还在梦游呢。学徒总觉得贵族不该是这幅模样。多半是我见得少罢。 “大人。”
他忍不住开口,“我们得先解决城堡里的亡灵……” “噢,天哪,别开玩笑!”
总管呻吟,“什么时候了?”
必须让他赶快清醒。“加文·威金斯,他和他妹妹被亡灵袭击,如今还困在书房。”
尤利尔告诉这家伙,“他们需要援助,大人。他托付我来找你,霜叶堡的军团……” “军团?”
“四叶城和霜叶堡都危在旦夕。”
他受够了。“大人。”
“对。对。”
休诺·威金斯嘀咕,“我想起来了。军团!”
他摇晃着爬起身。尤利尔怀疑他喝醉了,但十分钟前此人还在与公爵的子女讨论画作。也许他只是太过震惊。“没错……我有指挥军团的权力。”
总管大人扑向外套,仿佛里面藏着世界的救星,但发觉其夹在缝隙里,只余一角在外。“快来帮我!”
他哀号起来。 摊上这档子事真是活见鬼。尤利尔真想一剑切断它,但到头来只好丢开骨手,前去帮忙。毕竟,公爵托付给对方的指挥军团的东西没准就在里面。休诺总管焦急地退到学徒身后。他拽住衣服,猛地一拉…… ……结果布料早已松动,学徒再次用力过度,差点摔倒。“咦?”
尤利尔听到呼吸声,不禁想扭头,但忽然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余光里,他看见一支匕首滑出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