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奇热情道:“师爷舟车劳顿,就别站着说话了,请屋里坐。饭菜已备好,乡下人家只有粗茶淡饭,还望师爷不要嫌弃。”
周劲竹微笑颔首:“周某亦是贫苦出身,也正因如此,才知寒门学子求学不易。”
李无奇点头称是,又对一旁被反客为主的沈蛟道:“沈先生,你站着一动不动是做什么?去倒杯茶来。”
沈蛟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然后动作僵硬地倒茶去了。 李无奇嫌弃地皱了皱眉,向周劲竹赔罪道:“沈先生哪儿都好,就是脑筋死板了些,师爷勿怪。”
周劲竹笑呵呵道:“不碍事,读书人最重要的一是德行,二是学识。”
听到李无奇如此评价自己,沈蛟心生不悦,抬头,却正对上周劲竹如深潭般平和的眼神。 一盆冷水浇灭怒火,沈蛟俯首道:“师爷请用茶。”
三人围桌坐下,那两名武徒仍如铁塔般镇守周师爷左右。 李无奇语气轻松道:“两位先生也请坐,放心,有这么多人在,沈先生暂时不敢对师爷下手。”
沈蛟:“???”
两名壮汉:“嗯?意思你小子还对俺家师爷有点想法?”
沈蛟神情尴尬道:“没有的事,两位请坐。”
周劲竹哈哈大笑:“小友实在太有趣了,沈先生不必多心,就算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我相信你也不会对我下手的。”
沈蛟干笑了两声:“自然不会。”
周劲竹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口,却顿时神情一变:“这茶?”
沈蛟急忙坐直了身子:“是镇子上王大娘家自产的土茶,大人可喝得惯?”
“嗯……很有特色。”
周劲竹眼神却有几分古怪。 沈蛟心中生疑,便自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咸的。 可恶! 李无奇! 沈蛟紧握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因用力过猛,骨节都泛着惨白。 凶手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看着沈蛟一脸吃了翔的表情,心里便是一阵暗爽。 方才是你戏弄我,现在轮到我恶心你了! 那俩汉子好奇地喝了一口,干脆就吐在了地上:“啥土茶,居然能土出咸味儿来?”
沈蛟一言不发,只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李无奇便开始胡说八道:“这正是王大娘精心培育出来的‘咸茶’!富含维生素A到Z,有美容养颜、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之功效。”
周劲竹一愣:“富含什么肉?茶里面有肉?”
“啥?这玩意儿能壮阳?”
两大汉对视一眼,眼里逐渐燃烧起狂热的火焰。 下一刻,两人将手中“咸茶”一饮而尽,甚至直接伸手去夺那茶壶,再为自己满上几杯! 李无奇淡定道:“主要是土壤的元素含量不同,王大娘家的地里有较多的盐分,所以种出来的茶也比较咸,由此,我可以合理推测,王大娘家的地里应该藏着一座盐矿。”
周劲竹前面还是半信半疑,此时便知这家伙完全是在胡扯了。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先前小友所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着实有趣,不知这句子可是小友所作?”
李无奇道:“出自一位老前辈。”
听二人总算聊到了此次饭局的主题,沈蛟顿时来了精神,好奇道:“石牛镇竟还有这样的老前辈?不知是哪一位?”
“你不知道?”
李无奇佯装惊讶道,“就是那一位,写‘天生少年有英才,千金散去重拾来’的那一位。”
沈蛟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又凝固了。 周劲竹品味着这句诗,道:“好诗,但不像出自一位老前辈之手。诗中饱含少年般洒脱不羁的豪情,倒是与小友的气质不谋而合。”
沈蛟黑着脸:“这首诗正是他写的。”
周劲竹眼睛一亮:“哦?小友竟有如此诗才?”
李无奇谦虚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周劲竹赞叹道:“才十七岁,能写出这样的诗,小友就算未入观心境,也该不远了。不知小友对鸿雀书院可有了解?”
这是变相的邀请了吗? 换做以前,恐怕李无奇会觉得受宠若惊,但是现在么,杀猪才是正道。 于是他摇摇头:“不清楚。”
这时,一旁的沈蛟开口道:“无奇确有惊人的诗才,这也正是沈某最欣赏他的地方。”
周劲竹默默点头,若有所思。 “可惜……”沈蛟端起了茶杯,正要入口之际,又忽然想起这茶极其难喝,于是又放下。 周劲竹好奇道:“可惜什么?”
沈蛟摇头叹道:“可惜无奇他文心已毁,注定无缘文道,即使有惊世的诗才,亦无法让境界提升半步。”
“什么!”
周劲竹一惊,“竟有这种事?”
众人目光投向李无奇。 李无奇淡定道:“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周劲竹皱了眉头:“是何缘故?”
李无奇摇摇头:“一觉醒来便是如此了。说到这里,我倒是好奇,此事沈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一阵冷笑:小黑子!终于露出鸡脚了吧! 可沈蛟微笑回复道:“才气共鸣。”
陌生的词汇,李无奇有点懵。 周劲竹点头道:“文人步入观心境后,对周围的才气会更加敏感,甚至引起共鸣。难怪我一直未能感受到小友的才气,还以为是小友刻意压制了,却不料,竟是如此缘由……” 沈蛟惋惜道:“不然的话,仅凭那一句诗,今时鸿雀书院,定有无奇一席之位。”
周劲竹沉默点头。 又是一击落空。 但李无奇并不气馁,又道:“那句诗吗,其实还有瑕疵。”
周劲竹点头道:“瑕疵自然是有的,天下有几首诗词敢称完美?但也要考虑小友的年纪与阅历,能写出这样的诗,已是鹤立鸡群了。”
“应该改为……”李无奇继而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沈蛟顿时愣住了。 周劲竹猛然瞪大了眼睛。 两位汉子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咸茶”,悠然自乐。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老子生下来就是要干大事的,钱财不过唾手可得的身外之物! 狂! 真狂! 周劲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小友,这一句……” “算不得什么,全诗更了不得!”
李无奇故作神秘道。 换了别人,如此自吹自擂,周劲竹只会觉得可笑;可这一句诗,确实好!诗中无一字可替代,简直就到了“完美”的地步! 哪怕全诗除此句之外皆是拙语,这一句的光芒也足以掩盖全篇之短! “还有?!”
沈蛟脸色微变,当初李无奇给他看的便只有这一句! 周劲竹理了衣冠,严肃一礼:“请小友吟诵全诗。”
沈蛟惨白着脸,却又忍不住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李无奇。 究竟会是怎样的一首诗…… 待到气氛差不多了,李无奇才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的,开口吟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两位大汉努力吞咽茶水的声音。 “大哥,你还喝得下么?我快不行了……” “壮阳呢,快喝!”
“好!拼了!”
李无奇抄起筷子:“周师爷,两位大哥,沈先生,动筷吧,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