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
景轩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夏末的回应,忍不住又叫了她一声。夏末回过神来,赶紧抹掉脸上的眼泪,轻声说:“那些报道的确是我写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我以后就不写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先前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去研究怎么写稿子,怎么恰到好处地暗示。之前发出去的那篇稿子,她写了好久才写成的呢。还有她现在电脑里的那个,也是修改了将近十次了,只不过是还没有来得及发……她明明那么想要抹黑苏然,可是为什么,景轩不过是问了一声,她就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夏末的脑子很乱,想不明白,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了。景轩的声音沉默了一瞬,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温柔地说:“乖,以后不要写了。”
而站在夏末对面的夏长青,却冷厉地瞪视着她,那目光恍若实质,竟像是要把她彻底冻住似的。夏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心里生疼生疼的。她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在用眼神警告她,不可以什么都听景轩的,他要她强势起来,去警告景轩不可以插手夏家的事情。夏末垂下眸子,轻声说:“景轩,我还有话想要跟你说……你以后可以不要过问新声娱乐的事情么?”
她脑子很乱,明明是想要委婉的,哪成想被夏长青冷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就乱了方寸,说出来的话直接得让她恨不得抽自己。景轩那头沉默了。夏末慌乱地想要往回找补:“其实……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啦,我就是想要自己锻炼一番,想要自己处理报社里的大小事务……”“只要你不再扯上叶少他们两口子,随便你怎么折腾。”
景轩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像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面对犯了错的小孩子,没有丝毫的责怪。夏末的心狠狠地颤抖着,她像是傻了一样,瞬间忘记了后面想要说的话。事实上,那些话也没必要再说了。良久之后,她才不确定地颤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不过问、不插手,只要你别去为难叶少和叶太太。”
景轩顿了顿,又刻意解释道:“叶少是我的朋友,你抹黑他的夫人,我跟他没法交代。”
他是怕夏末会吃醋多想,才会如此解释的。夏末咬着嘴唇,低头看着地板,良久之后又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夏长青冰冷的脸色。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跟电话那头的景轩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说定了。”
景轩没有怀疑别的。“我还有别的事情,以后再联系吧。”
夏末如此说完,便挂断了电话。而景轩也是在这一刻,才猛然想起,夏末刚才使用的是她父亲的手机。他的眉头不禁越皱越紧,心里依然觉得这事情非常古怪,依然非常担心夏末的处境。另外一边,夏末平静地将电话交还给父亲,口中说道:“他已经答应我了,以后都不会在过问新声娱乐的事儿了。”
夏长青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要直接把她的灵魂都给看穿似的。“但愿你没有骗我。”
夏长青的声音冷得吓人,这话也怎么听都像是一种警告。夏末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夏长青就这么走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走出房间,在家里的其它区域活动。她想要试试看,父亲是否依然打算禁锢着自己。结果是让她非常失望的。她离开房间的时候,虽然没有人过来阻拦她,但是无论在哪里,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似的……附近的佣人们,都会盯着她。监视!这个词在夏末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如同一把利刃,刺在她的心脏上,疼得让她战栗不已。电视剧里,总有利用下人当眼线之类的戏码,可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更加让人痛心的是,那个下令监视她的人,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如今,夏末的一举一动都处在下人的视线当中,无处可躲,也无处可藏。这个牢笼一般的家,终究还是变得比监狱更像监狱了。夏末去了一趟地下室,那里摆放着她妈妈的灵位。其实这灵位本来是放在客厅一角的,后来夏长青嫌看着碍眼,才叫人给弄到地下室了。自从灵位挪下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地下室半步。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把灵位给撤了?夏末依稀记得,当年母亲刚刚去世的时候,似乎有个什么所谓的高人,说母亲的怨气太重,如果得不到供奉的话,就会化成怨灵回来报复什么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夏末并不是很懂,她只知道,如果没有那个所谓高人的那番话,只怕这个家里现在连一丁点母亲的痕迹都留不下来。现在,至少还能留一张照片,让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看一看。从这个角度来说,夏末其实还有些感激那个所谓高人的。“妈妈。”
她冲着供桌上的黑白照片,轻轻地叫了一声。相片里的女人,眉目如画,笑容温柔,端庄娴雅,颇有种古代大家闺秀的风范。夏末其实只继承了她三成不到的美貌,要不然的话,肯定可以成为一个名媛。可惜,她美则美矣,性格却太过软弱,加上思想守旧,骨子里有种以夫为天的想法……要不然的话,兴许也不至于落到那么悲惨的结局。夏末静静地立在地下室中央,与相片中的美人对视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在心里问: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厉鬼呢?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报仇?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希望如果母亲真的死后有灵,可以回来复仇,让害了她的人付出代价。可是她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过什么所谓的报应。她的妈妈太懦弱了,活着的时候是个懦弱的人,死了就算是真的能变成鬼,估计也是个没有任何法力的懦弱鬼吧。妈妈,大仇不报,你真的可以安息么?夏末在心里发问。照片里的女人,微笑不语,无法给她任何回应。夏末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回应,要不然的话,夏长青也不会一直得意到现在了。若她的母亲真的可以化为厉鬼回来报仇,当年就该回来了。就算当时不能,后来夏长青一次次利用她的死亡做文章,从中谋取利益的时候,她也该回来了吧?就算还是不能,夏长青把她的灵位塞进地下室的时候呢?他另娶他人的时候呢?他纵容吴丽梅欺负夏末的时候呢?“妈妈,你可真是个懦弱的人,懦弱的鬼。”
夏末压低声音,小声地说着。可是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圈却红得厉害。良久之后,夏末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非常令人心酸的笑容。她喃喃自语:“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你呢,我不也和你一样懦弱么……妈妈,我和你一样懦弱,我也怕他,我也不敢反抗他。”
夏末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地落了下来。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她的眼泪,如同她母亲的屈辱一样,注定了不会被人知道。她哭了很久,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才不得不抹去了眼泪。吴丽梅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我说,末末啊,你在里面呆了都有半个多小时了,干什么呢啊?你不怕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啊?”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吴丽梅的强调明显很怪异,显然是意有所指的。夏末红着眼睛冲过去开门,冲着门外的吴丽梅大声吼道:“你乱放什么屁!这是我妈!怎么就不干净了!”
“死人还不算不干净么?”
吴丽梅也不惧她,叉着腰扬着下巴跟她呛声。只是,她的两只脚就像是牢牢钉在地面上了似的,半步都不肯再往前。她忌讳这间屋子,从来都不肯进的。夏末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没敢动手,只能在言语上攻击对方。她低声问:“是么?那你之前流掉的那几个孩子,肯定也不干净吧?”
她这话只是顺着对方“死人都不干净”的这个逻辑反驳回去的,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哪成想,却无心地戳到了对方心里最隐秘的痛处。吴丽梅当即脸色剧变,可是夏末却没来得及看,她急急地关上了门,生怕再慢一步自己就会被对方给挠成个大花脸。背靠着门,夏末的眼泪无声地滚落,她恨极了这里,也厌恶死了这个家里的所有一切。可是她最恨最厌恶的,其实还是自己。外人都说她非常跋扈,是个小泼妇,可是有谁知道,她那些尖刺背后的懦弱呢?她的性格其实也跟她妈妈一样,胆小怕事,一辈子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可以有一个强大的男人作为依靠,让自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只不过,她比她妈妈稍微聪明一点点,知道用泼辣来伪装自己,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刺猬,让自己少受一些伤害。可实际上,她们两个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也都……注定了要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