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走下公交车,站在站台上。 夕阳的余晖燃烧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哪。 “嘿,帅哥。”
一辆商务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要去兜个风么?”
芬格尔从窗户里伸着脖子看他,一头乱糟糟的铁灰色头发,这货不知道从哪弄来里一辆高档商务车,后座路明非朝他招了招手。 “兜风?”
楚子航疑问道。 “想给你看点东西。”
路明非龇牙咧嘴地笑。 “上车吧年轻人。”
芬格尔拍了拍车门,“咱们回滨海了!”
“回滨海?”
“师兄貌似有点不聪明了。”
路明非小声说,“是伤心过度吗?”
“可能还真是。”
芬格尔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总而言之先把他骗上车再说。”
楚子航迟疑了一下,坐上车。 “超时空商务车即将发动,坐稳咯!”
路明非搓了搓手,“芬格尔大副,你准备好了么!”
“报告路明非船长,随时可以起飞!”
芬格尔咔咔两下挂挡,一脚轰在油门。 「Black Sheep Wall」! …… …… “怎么来我家了。”
楚子航低声说。 草坪的隐藏式喷水管从地下升起,旋转着洒水,已经7:30了,家里的草坪每天都是7:30准点喷水。 “看看阿姨吧。”
路明非躺在后座的靠枕上,“她蛮担心你的。”
楚子航沉默了会,下车,直接穿越草坪走过,任凭水洒在他的裤子上。 客厅的灯亮着,但显然“爸爸”不在家。 “爸爸”不在家是个常态,确实那辆奔驰S级也不在车库里,妈妈那辆宝马倒是在,可是这个时候她不该正跟那帮阿姨在什么酒吧里喝那种渗红茶和绿茶的威士忌,大声说笑么? 楚子航推开门,妈妈裹着一床薄毯蜷缩在沙发里,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睡相狼狈,昂贵的丝绸睡裙上全是皱褶,倒像是缠着一张抹布,整条大腿暴露在外面,那床薄毯却被她抱在怀里,像是小孩睡觉喜欢抱个娃娃。 楚子航经过沙发时停步,默默地看了她一秒钟,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楚子航随手扯了扯毯子,把她暴露出的身体盖上。 他坐在旁边默默地打量她的脸,今天大概一整天没出去玩,也就没化妆,这样看起来女人也显得老了,眼角有细微的皱纹,一个年轻时太美的女人配上醉酒后的老态,会让人觉得有点苍凉。 其实苏小妍早就不小了,却总还是没心没肝的样子,只知道和阿姨们一起喝酒、买东西、旅行、聚会。 她的命太好了,以前有个男人护着她,后来又有个男人也护着她,儿子也不要她操心,足可以没心没肝地过一辈子。 要想明白这样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还真是有点不容易,记忆中她对自己最靠谱的就是把自己生下来那次,据“那个男人”说,那次她也想放弃来着,说生儿子会很痛吧?不如打掉算了。 遗憾的是那时候她肚里的楚子航已经有八个月大,医生严肃地告诫女人说这时候打胎纯属自杀,楚子航才得了小命。 从楚子航开始听得懂人说话,女人就把他抱在怀里念叨,妈妈生你下来可痛了,你要赶快长大了保护妈妈哦,下雨天说妈妈很怕打雷,要赶快长大保护妈妈哦。 在她还去舞蹈团上班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说,妈妈上班可辛苦了,要赶快长大赚钱照顾妈妈哦……妈妈可脆弱了妈妈可累了妈妈吃的苦可多了…… 因为妈妈那么不容易,所以家长会妈妈没有来春游没有人给他准备午餐下雨天没人来接发高烧的时候…… 那时候妈妈倒是陪着他,只不过她对如何照顾发烧的小孩毫无经验,所以既没有喂药也没有喝水,而是摸着楚子航小小的额头说,头昏不头昏?妈妈给子航唱首好听的歌吧…… 从来没有人对楚子航许诺以保护,而他从小觉得自己必须照顾很多人。 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命好的命坏的都不能回头看。 “子航……?”
苏小妍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嗯。”
楚子航轻声说,“刚好在中国做个课题,就回来看看你。”
“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苏小妍嗔怪道,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对了,你之前是不是在邮件里提到过一个女孩么?她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苏小妍看到楚子航第一件想起来的事竟然是问这个,不过她确实对自己儿子的情感生活蛮担心的,深怕楚子航会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 楚子航一愣,瞳孔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妈妈……我好像把她给弄丢了……” “弄丢了?”
苏小妍歪歪头,“你和她吵架了么?”
楚子航没做声。 苏小妍又问,“失恋了?”
“算是吧……” “有复合的可能吗?”
“不知道。”
苏小妍想了想,“其实妈妈也不太懂这些的,都怪你爸,你爸爸当初追我就是死缠烂打,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放手,可能是我在某一次里被他打动了吧,于是也就只能和他在一起啦。”
“妈妈,你还记得爸爸么?”
楚子航喉结动了下,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那个男人就像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我记得的哦。”
苏小妍抚摸着楚子航的脸颊,“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其实女孩子很好哄的,特别是喜欢你的女孩子,就算你对她撒谎她都会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的。”
“我不想对她撒谎……” “那你让她失望了吗?”
“或许是吧。”
“不要让喜欢你的女孩子失望哦。”
苏小妍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覆盖在楚子航手上,“总是让她失望的话,可能她某一天就真的离开你了。”
“我知道了。”
“那要不要试试死缠烂打?”
苏小妍眨眨眼睛,“啊~真想看看那个女孩长什么样,竟然让我的宝贝儿子这么魂不守舍。”
“死缠烂打……真的有用么?”
“对付某些女孩是出奇地有用呢。”
楚子航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子航,怎么还坐在这里啊?”
苏小妍伸脚踹了踹他,“不去找你的女孩么?”
…… …… “我们现在去哪?”
芬格尔打开窗吸着一根雪茄。 路明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挥芬格尔加了一脚油门,商务车向着右侧并线,车灯照亮了路边的黄色指示牌,“IDA:重工业开发区”。 高架路的右侧是一条弯曲的匝道,沿着那条匝道可以离开高架路,但路口隐没在黑暗里,很难发现。 商务车在一片漆黑的工业园区门前停下,园区看起来很是破败,门前的杂草长到半人的高度,雨后草根都泡在积水里,像是—片沼泽。 厂房寂静,敞着门,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 “师兄,下车吧。”
路明非抽出把大伞,跳下车,“想给你看点东西。”
楚子航打量着四周,忽然有种胆战心惊的熟悉感,“这是……我爸爸的公司?”
路明非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黑暗中隐现的—座白色小楼。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雨打在屋顶和草叶上的声音。 原先的厂牌被拆掉了,但铁门上有撕开的封条:“市中级人民法院査封寰亚集团资产”。 这是一座灰白色的三层小楼,多数办公室的门上都贴着法院的封条,只剩下一楼尽头那间办公室开着门,门外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寰亚集团破产清算小组办公室”。 小楼的背后是成排的车间,锈迹斑斑的铁门敞着,隐约可见里面沉默的机床,同样锈迹斑斑。沉重的雨点打在厂房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 路明非推开办公室的门带着芬格尔和楚子航鱼贯而入,他径直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趴在桌上打瞌睡的中年人茫然地抬起头来。 “别装傻。”
路明非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楚天骄的宿舍在哪?”
楚子航听到那个名字,心里微微抽了一下。 “是,少主,这就带您去!”
中年男人瞬间站直了,朝路明非敬了个礼。 “少主?师弟你来头挺大啊。”
芬格尔砸吧砸吧嘴。 中年男人领着他们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是一间间的办公室,另一侧是成排的玻璃窗,中年人拎着一大串钥匙,在一扇铁皮包裹的门前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挑出一把钥匙,在锁孔里试了很久,“啪嗒”一声,门开了。 楚子航愣住了,面前的是间干干净净的小屋,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写字桌加一把椅子,还有一台小冰箱,这就是楚天骄的全部家具。 屋子的一角拉了几根钢线,应该是用来晾衣服的,因为现在上面还挂着一件夹克外套。 水泥地面和墙壁上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被褥也整整齐齐,更没有随手乱丢的泡面碗,真不像是个男人独居的地方。 这间小屋的主人与其说是过着简单的生活不如说是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这就是超级屠龙精英的住所么?楚天骄一个人待在这间小屋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或者超级精英就是这么牛逼,在外是一副吊儿郎当的面孔,回到自己的领地就像僵尸那样躺在床上养精蓄锐? 楚子航猜不出来。 “师兄,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路明非拉着芬格尔出去,顺带还关上了门。 楚子航默然,四周看了看,慢慢走到那张蒙尘的小床边,躺下,默默地看着灰色的屋顶。 他有点疲倦,就想躺在这里,把时间冻住,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不对劲。”
楚子航忽然想,“这张床有问题。”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唯一的理由是这张床睡起来太不舒服了,一个人再么不讲究生活品质,总该有张舒服的床。 他试着把床垫撤掉,下面竟然是一道严密拼合的暗门,暗门用铁皮和铁框架焊好,加了一把沉重的挂锁。 暗门下面是一根钢管,楚子航沿着钢管滑了下去,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很大的空间。 脚触到地面之后,他打亮了手电筒,这是芬格尔之前塞给他的,一脸神秘兮兮地说“你会用得到”。 随着光柱照亮每一寸空间,楚子航终于得见那个男人的真实一面。 首先入眼的是码放整齐的黑胶唱片,都是爵士乐经典,这种东西看起来不起眼,可存世量已经不多,某些版本简直就是天价,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从哪里搜集来的。 再然后是雪茄,全部古巴产,没有一根杂牌货,想来他还是一个资深雪茄客。 有雪茄自然也有威士忌,都是最浓烈的岛屿威士忌,难怪这里经过那么多年依然弥漫着好闻的酒香和烟熏气息。 小收藏以老式相机为主,有徕卡有哈苏,旁边还有洗照片的全套设备,看起来那个男人还是个资深的摄影玩家。 角落里是健身设备,哑铃个头比他脑袋都大…… 这些东西围绕着正中央那张舒适的大床,床上铺着松软的澳大利亚绵羊皮 楚子航呆呆地坐在那张床上,忽然间无比强烈地感受到了那个男人的气息。 这栋小楼其实是有三层地下室,但也许是在建筑完成之初地下三层就被放弃了,从正常通道是无法进入到这一层的。 于是楚天骄凿通楼板,开启了这个隐秘的空间,把它营造成自己的地下别墅。 这个男人压根就没准备过什么低调的生活,他只是太善于伪装了,把自己的所有痕迹都收起来。 但是他不曾对自己的儿子隐瞒,所以在楚子航心里老爹一直都是骚骚的。 楚子航忽然回忆起那张全家福,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个梳着油头、肌肉发达的男人,他穿着勾勒出肌肉线条的紧身T恤,游走在这个空间里,叼着雪茄烟捧着威士忌,他靠在水池边冲洗相片,低音炮放着猫王1956年演唱的那首《伤心旅馆》。 旁边的工作台上还放着拆解开来的伯莱塔手枪,改造版成力加大,弹头上手工雕刻着十宇花,射进敌人体内立刻炸裂,雕刻子弹的小型机械就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