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恺撒轻轻举起右手,“我只能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在她身边。”
他修长的手慢慢蜷曲,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紧紧地握拳,“我不敢松开她的手,因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
“你看不见,也听不见,如果没有人握着你的手,你会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一片漆黑里……只有你一个人。”
“家族给予的哀荣,她根本不知道,那个时候,世界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从我手心里传过去的温度。”
他耸了耸肩,“而那时,我慷慨而有力的家族在做什么呢?我作为商业领袖的父亲在哪里?作为家族领袖的叔叔,你又在哪里?”
“对于医生已经宣布死亡的人,你不能指望我们还能为她做什么,恺撒。”
老人摊了摊手。 “这是对于你们等待已久的结果,你们自然乐意静静地看着它发生。”
恺撒望着远处波涛起伏的热那亚湾,乌云正翻滚着聚集在海涛上空,色泽沉重如铅块。 “真是任性,你的心底就认定你母亲的死是家族一手造成的么?”
老人摇头,“家族为什么要伤害一名嫁入加图索家的尊贵女性呢?”
“算了,叔叔,不用试图说服我,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老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恺撒,家族选择你,就是因为你的自信。但是你得明白,自信并不是成功的一切。黑王或者白王。都已经消失在历史里了,人类杀死所有龙族四大君主之后,龙族的时代就彻底结束了。”
“那时候我们混血种将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族群,我们远比人类优秀,又掌握言灵和炼金学,我们也懂科学,而我们的敌人都死了。”
“到了那时候,世界的格局都要重新改写,就像大航海时代,就像工业革命,历史会迎来变革,而你,要成为混血种中的领袖。”
老人微微眯起眼睛,“这很不容易,楚子航或者路明非,可能都有实力和你竞争,而家族的力量会帮助你,你将成为……皇帝!”
老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却透着狡黠的诱惑,仿佛伊甸园的蛇对亚当和夏娃说,“吃那树上的果实,你将与神比肩。”
“是的,皇帝。”
“别幼稚了,恺撒,你以为在几千年里,混血种付出巨大代价,不断对抗龙族只为了公义么?”
”不,这是一场权力之争,龙族之后,世界的权柄将毫无疑问地属于混血种。而加图索家族几百年里期待的,就是一个血统绝佳的后代,能够掌握庞大的权利,成为君王般的人,左右世界的走向!”
“现在你明白家族对你的馈赠是什么了吧?是整个世界!你会成为书写世界历史的人,就像历史上的盖乌斯·尤里乌斯·恺撒那样!”
老人盯着恺撒的眼睛,“你要拒绝这份馈赠么?”
恺撒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玻璃杯,长久地沉默。 “恺撒,你还有机会再选择一次,只要你同意,家族会召开下一次校董会,重新把「尼伯龙根计划」提上日程。”
“这个计划将培养出终结龙族的人,那以后,他将成为整个世界的领袖。”
老人微笑,“你要明白,家族虽然在校董会有话语权,但是校董会并不被家族掌握。”
“为了对抗即将苏醒的龙王们,「尼伯龙根计划」的启动是早晚的事,如果人选不是你,那么就会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一旦他们成为候选人,你就会在和他们的竞争中节节落后。”
“机会,是永远不会为一个人长久地等待的。”
“就像这个杯子?”
恺撒举起手中的玻璃杯。“ “杯子?”
老人皱眉。 “叔叔,你说的家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恺撒看着老人,难得地认真。 “家族,是因为血统而凝聚的团体,由流着加图索家血液的人组成,我们所有人合在一起,就是加图索家族,分散开,家族就消失了。”
“家族爱每一个成员,也期望每一个成员以同等的爱来回报它。”
“可我眼里,家族这东西,根本就就是某些人臆想出来的东西。以它的名义,来确立自己的权力,家族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权欲。如果我接受家族的馈赠,我就像这个杯子。”
恺撒晃着玻璃杯,其中清澈的水摇荡,“杯子里盛的,就是权欲。家族把它的权欲赋予我,让我去掌握权力。”
“但是如果有一天……”他仰头喝干了杯中的水,“杯中的水没有了,杯子也就失去了意义,那时候,杯子自然就会被放弃。”
他把玻璃杯扔在地上,“砰”的一声响,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溅。 “恺撒,你想的太多了。”
沉默了片刻,老人叹了口气。 “难道不是这样么?”
恺撒冷笑,“我会代替家族掌握权力?别放屁了,你们只是需要傀儡而已,就像你们需要我的母亲,你们要用她的血统和生育的能力,在你们眼里她只是一个适合孕育优质后代的生育机器!”
“当这个生育机器把孩子生下来,就像一个杯子把里面的水倒空,它就再也没有意义了,随时可以扔出去摔碎。”
“家族爱它的每个孩子!”
老人神色冷峻。 “家族只是使用它的每个孩子!”
恺撒以同样的冷峻回敬,“如果我知道这次列席是家族的安排,我根本就不会来!“ 沉默了很久,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要建立一份仇恨只需一瞬间,要建立一份爱则要很长时间。恺撒,你还太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所谓‘家族的爱’到底是什么。”
老人从怀里摸出了一只信封,封口用红色的火漆烫印着加图索的家徽,“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信,他希望你能够冷静下来好好考虑。”
恺撒低着头,沉思了很久,忽然笑了笑,扭头看着老人,“你所谓‘家族的爱’到底是什么?我在加图索家生活了这么多年,连一丝一毫也没有感受到。”
“带着你的提议和你的家族,”他咬住舌尖,以突出一口浓痰的力量喷出了凶狠的一个字,“滚!”
…… …… 楚子航缓缓地睁开眼睛,早晨的阳光透过白纱窗帘照在他脸上,所见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上铺满一层温暖的光色。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他不信神,自然也不信天堂,但是凑到他面前的那张脸素净美好,没有一丝瑕疵,就像是天使低头亲吻罪人的额头。 他努力往前凑了凑,想看清那张脸。 他闻到了天使身上温暖湿润的气息,带着雨后植物叶子的芬芳,和淡淡的栀子花香。 “师兄,早啊。”
在楚子航几乎把脸贴上去的时候,对方伸出一个白嫩的手指抵住他的额头,慢悠悠地说,“你才睡醒就要耍流氓么?”
“夏弥?”
楚子航愣住了,迎面吹来的,是夏弥喷出的带着不知名香水味的呼吸。 “还能是谁啊?”
夏弥鼓起嘴,“师兄睡一觉起来失忆了么?”
“路明非呢?”
楚子航一愣,扭头看旁边的床位,师弟的位置有明显的凹陷,可人已经不见了。 “路师兄啊……”夏弥在楚子航床边坐下,小腿一晃一晃的,“他去和诺诺姐出门逛街了,说是顺便给我们带早餐。”
“哦……”楚子航问,“校长呢?”
“师兄你真睡失忆了?”
夏弥吃惊地瞪大眼睛,“校长昨天晚上就回去了啊,他说他要赶回学校去办一件事。”
“脑袋不太舒服,不知道为什么。”
楚子航揉了揉额头,总感觉记忆有些混乱。 “说起来师兄你昨天在摩天轮上就有点不太对劲诶。”
夏弥又凑过来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像是在确认有没有问题,“真的没事吗?”
“没事。”
楚子航回答,他努力支撑起身子,望向窗外的河流,来来往往的船只经过,清晨明媚的阳光仿佛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彩色。 “那来聊聊天如何,”夏弥眯眯眼笑,“反正等路师兄带早餐呢,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打发点时间。”
“嗯,”楚子航收回目光,“想聊什么?”
“不知道啊,”夏弥无聊地看天花板,“师兄你来起个头呗。”
“那就……”楚子航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之前看资料上写夏弥还有个弟弟。 “我看你的简介里写你还有个弟弟。”
“嗯,我有个弟弟啦。”
夏弥顿了顿,“我弟弟是个痴呆儿。”
说这话的时候,窗外的阳光透过护栏,一道道影子投射在她那干净柔软的脸上,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他跟我是孪生的,只比我晚出生一个多小时,因为先生的我,妈妈用尽了力气,生他的时候就没力气了,窒息了半个小时,所以就变成痴呆儿了。”
夏弥掰着手指头细细回想。 “所以爸爸妈妈就说是弟弟把机会给了我。所以我就该做的比别人都好,因为我那一份里有弟弟的一半,我怎么好都是应该的,我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被表扬。”
夏弥吐吐舌头。 “听起来,你讨厌你弟弟?”
楚子航问。 “不啊,怎么可能。”
夏弥愣了愣,“我超喜欢他的呢,就跟一个小狗狗一样,你会不喜欢自己的小狗狗么?”
“你对你亲弟弟用这种比喻会不会不太好……”楚子航吐槽。 “好啊!师兄!你竟然跟路师兄学会吐烂槽了!”
夏弥凶巴巴地瞪着楚子航。 “没有,我只是不善于表达,并不是不会吐槽。”
楚子航回答。 “早就知道了……师兄看起来就是那种内心戏特别多,特别八婆的那种……”夏弥小声说,“好啦别打岔,继续来说我弟弟。”
“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我带他出门去买东西,每个人都用很嫌弃的眼神看着他,说谁家的大人那么不负责,让个小女孩带着那么个傻子出来?”
“每个人都不愿意靠近他,他虽然傻,可是很敏感,只能使劲地抓着我的裙子,很凶狠地瞪着那些人。”
“我那个时候不懂事,觉得人家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所以我也嫌弃他,回家的路上就不准他紧跟着我,要他在我后面十米远的地方走,走进了我就不理他。”
“他很怕我不理他,就跟在我后面走,十米的距离算得可准了。我心里不高兴,头也不回,走得飞快。”
“走了一段忽然觉得不对,回头看找不到他了,我吓得赶紧往回跑。最后我在巷子里找到他,一群人正把他压在地上打,带头的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男生,跟我不熟的,但是想追我。”
说到这夏弥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竟师兄你也知道嘛,我长得漂亮,以前有男生追正常的。”
“是的。”
楚子航点点头,他对夏弥的颜值深感肯定。 “反正当时的情况就是那个男生以为我弟弟对我不怀好意啦,”夏弥叹了口气,“我在人群里看到弟弟,脸上一道道的血痕和尘土,看见我还傻呵呵地笑呢,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我别提多难过了……我就跟弟弟说我不怪你,你打他们好了。”
“什么意思?”
“我弟弟打架很行的,他力气很大,又什么都不怕。但我不准他随便打人,打一次人,我就一个月不理他……”夏弥说,“所以他就把那些男生全打趴下啦,回家的路上我就准他继续拉着我的裙角跟我走。”
“你对你弟弟很好。”
“有时候看着他,我希望他根本没生下来。”
夏弥轻声说,“也不必受那么多的苦。”
夏弥不再说话了,楚子航默默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 他忽然想起EVA里凌波丽奄奄一息地躺在弹射仓里,碇真嗣那个衰小子不顾一切的把舱门打开探头进来大吼说,你还好么?你还好么? 绫波女神只好说,“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
每个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里的对吧?就像EVA里面说的绝对领域,绝对的心灵的领域,你不想别人走进来。 楚子航的心里就藏着一条雨夜的永无止境的高架桥和一辆千疮百孔的迈巴赫,已经在那里停了好些年。 楚子航觉得自己常常独自坐在那辆车的驾驶座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没人陪他说话,音响里重复放着那首歌,很孤独,却从没有考虑过要邀请别人坐在副驾驶座上。 对其他人来说坐在那辆车里一遍遍地看雨是种折磨吧?就算是苏茜也会不耐烦吧? 可他不知怎地有种感觉,如果换成是夏弥,她会很乐意听自己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