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思考着奥斯曼狄斯的话,心中逐渐有所明悟:
当初(十年前)三叔接受了苍耳给的【污血】,成为了蛇类亚人,被斩断身体也不会死,反而成为了两个独立个体,就对应着【沙耶格丁】的幼体阶段; 在梁岸生和苗水生,以及更多的梁岸生独立出来之后,各自成为了拥有独立生命的不同个体,就对应着【沙耶格丁坦】的生命体出现意外情况的阶段; 苗水生喝了苍耳的药(十年后的现在),成为了【人型自走无线电灯塔】,就对应着【蛹】发生【返祖】,【沙耶格丁坦】变态成为【沙耶格丁】的阶段。 陈宴思索之间,将三叔身上发生的事情,大致告诉了奥斯曼狄斯。 当三人走出大升降梯的时候,奥斯曼狄斯用确定的语气说道: “这就对了,他当初接受的【污血】,就是来自【沙耶格丁】的污血。”奥斯曼狄斯脸色难看: “也就是说,十年前梁岸生第一次接受的【污血】,多半是来自苍耳二十年前出海前往的【科考船曾经到达过的地方】。”
陈宴心里一盘算,发现按照这个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来看,时间刚好对得上: 苗应初是二十年前改名苍耳,拜别陈长生,前往【科考船曾经到达过的地方】去的。 三叔接受苍耳给的【污血】,是大概发生在十年前的事,那时候苍耳已经从海外回到了亚楠市。 奥斯曼狄斯继续说道: “照这么看,苗水生现在的阶段,是【沙耶格丁】的未成年阶段—— 他当年(十年前)所接受【污血】中所包含的【沙耶格丁】基因库显然是残缺不全的,所以,到了现在,单凭他自身那残缺不全的【沙耶格丁】基因库,又不再继续接受苍耳那药物的辅助,不足以让他进化到【沙耶格丁】的成年体。”
陈宴思忖道: “苍耳给的汤药到底是什么?”
奥斯曼狄斯的独眼中有思考的神光闪烁: “我猜测,那汤药大概率是某种【人造血】——人造的【沙耶格丁】的血液,其中包含有更全面的【沙耶格丁】基因库。”
陈宴沉吟道: “这种【人造血】,同样是苍耳二十年前从【科考船曾经到达过的地方】得到的东西,改造而来。”
奥斯曼狄斯的语气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敬佩”的情绪: “这个苍耳,可真是个人才,竟然能通过残缺的基因库,来逆向编译出更完整的基因库。 这种人放在现代,也算是合格的基因工程科学家了。”
奥斯曼狄斯快速说道: “我之所以敢确定苍耳给苗水生喝的是人造血,是因为冰川世代距离现代的时间实在太过久远,久远到连历史中都不存在了,久远到超凡侧社会的超凡历史学家都无法从家族历史中找到冰川世代的痕迹了。 那么漫长的时间,足以让所有的【沙耶格丁】都彻底消亡,血液也不存在了。”
他言辞谨慎,逻辑也挺清晰: “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地方的时间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那一定是冰川—— 在冰川之下,时间是不会流动的,包括时间在内的一切都被冰封在了这里,几世经年,厚厚的冰层封印了过往的一切秘密,且越来越厚。 我认为,苍耳或许是采用了某种方法,从冰层之下得到了一些秘密。 这些秘密的其中一个,就是【沙耶格丁】的身体器官……也或者仅仅只是一片半缕的角质。 他就是从这些东西里提取出了【沙耶格丁】的基因,并通过基因工程手段,将其改造成【人造血】的。”
陈宴看着机械蜂巢中密集来往的人群,感受着奥斯曼狄斯话中饱含的沧桑,忍不住感慨道: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奥斯曼狄斯说道: “能把研究和实验做到这种程度,无论苍耳这个人的人品如何,目的如何,都能称得上【大师】二字了。”
三人在C区找到一间亚裔开的早餐铺子,买了豆腐脑、胡辣汤、油饼、油条和灌汤包,在角落里找了张小方桌坐下来。 陈宴从因得知未知的知识而出现的震撼中缓过劲来,说道: “话说回来,苗水生现在的状态,好像还是和正常的【沙耶格丁】进化阶段不完全相同。”
奥斯曼狄斯从未吃过肉馅的灌汤包,这种美味对他来说似乎不可抵抗,他不会用筷子,就拿起一个包子放在嘴里嚼着,含糊不清的说道: “是的,因为他本身是人嘛,又不是野兽—— 他仅仅是接受了【沙耶格丁】的污血,以人类的基因库融合了【沙耶格丁】的基因库而已,并不是完整的【沙耶格丁】。 他没有完整的【沙耶格丁】的基因库,所以无法表达出来【沙耶格丁】某个身体机能的完整性状。”
奥斯曼狄斯嘬完了自己的几个灌汤包里的汤汁,补充道: “简单的来说,就是【沙耶格丁】用来探寻天空回音的那个【天线】,苗水生估计是【退化】不出来的。 嗯,像他现在这个样子,退化了,但没完全退化,所以就出现了那种看起来很畸形,用起来虽然很唬人,但明显有强副作用的东西—— 巨大化的神经元细胞。”
他虽然因吃包子而导致有些口齿不清,但逻辑还算清晰,当他说完的时候,陈宴已经明白了发生在苗水生身上的事情。 所谓的强副作用,指的就是他无法控制由自身【退化】而生的畸形神经元细胞,从而变成了人型自走灯塔这件事。 奥斯曼狄斯灌了几口胡辣汤,继续含糊不清道: “【沙耶格丁】的能力相对于人类来说太强了……仅仅从生态位上来看,【沙耶格丁】至少要比人类高两层,是正儿八经的高级猎食者,即便能力发生了退化,也不是寻常人类所能承受。”
奥斯曼狄斯说出了这个解释之后,似乎感觉不是很严谨,就补充道: “苍耳一定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一开始就给苗水生灌猛药,而是先用稀释了很多的污血改造苗水生的身体—— 这一步的目的,通过特殊的手术——就是那个被他称为【完美血肉飞升仪式】的手术,从物理层面改造他的躯体,让其各方面素质达到【沙耶格丁】,也或者至少是【沙耶格丁坦】的程度。 下一步,让达到了【退化】最低程度条件的苗水生,在对现代环境进行了很多年的环境适应之后,再次接受有效基因含量更多的基因库—— 更浓的、包含更多有效基因的【沙耶格丁】的污血,从而开始第二次【退化】。”
陈宴感慨道: “原来一开始就是退化,不是进化……” 奥斯曼狄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里饱含嘲笑,但嘲笑的对象并不是陈宴: “你觉得人类和野兽,哪个更高级?”
陈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当然是人类。”
奥斯曼狄斯说道: “对的,人类脱离毳毛饮血,拥有了文明,拥有了道德,不再像野兽一样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这显然是一种进化,进化成为了更高级的生命形态。”
“你再看,摆在人类面前的: 第一条变强的路径:人类的器官发生觉醒,从而导致生命层次发生了进化,作为碳基生物,人类的力量以碳基为基础而发散了出去,以肉身凡胎而拥有了探索更深层次世界、更基础规则的资格,于是人类就成为了超凡者; 第二条变强的路径:人类接受了野兽之血,从而导致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理性和道德,甚至因此不再被主流文明承认,退化成为了亚人。 后者毫无疑问是一种【退化】。”
说到这里的时候,奥斯曼狄斯低着脑袋,说着陈宴听不懂的话: “可人类明明进化到了更高的生命层次,却总喜欢将那些进化而来的力量通过各种手段转化成暴力,或是为暴力服务……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人类向来崇尚暴力,可人类不知道暴力其实对人并无益处,一切以暴力开始的事件必将以暴力为终结,暴力只会破坏而不会创造,而被暴力破坏的事物必包含美好。”
陈宴虽然没有切身体会过,但好在看的比较多,所以他认为自己插得上话: “人类的文明还没进化到不需要暴力的程度,无论从哪种层面而言,都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放弃暴力……少年,你知道按需分配吗?”
奥斯曼狄斯满脸的拒绝: “你那些不知道从哪搬来的理论我都看过了,那完全是一些人基于对人性的信任而产生的美好幻想,即便真的能实现,你有生之年也看不到了!”
陈宴悻悻的闭上了嘴。 斯沃姆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他沉浸在陈宴和奥斯曼狄斯交谈中所透露出的“古怪知识”里不可自拔,他现在满心惊喜,因为他头一次发现,这个世界竟然如此精彩,一些隐秘的知识之间的关联竟能如此奇妙,而这些知识对现世造成的影响,被人利用之后产生的反应,精彩的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当初跟着科长混的时候,不是在暗巷里和房顶上几天几夜不合眼的盯梢,就是在矿洞里灰头土脸的抓老鼠……可比现在没劲多了! 斯沃姆听着陈宴、奥斯曼狄斯和苗水生的话,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看一本十分精彩的奇幻小说,现在小说断章了,他就默默的等待着小说自己进行下去。 转眼间,奥斯曼狄斯吸溜完了最后一口豆腐脑,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说道: “话说回来,苗水生现在的阶段比较尴尬,他正处在第二次【退化】的过程中,可这个过程被他自己亲手强行打断了。 后果就是,这个过程已经几乎不可能继续下去。”
他补充道: “任何事情被突然打断,都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继续进行下去的。”
“如果不用什么办法强行干预,他一辈子就停留在这个不尴不尬的阶段了。”
“其实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因为一旦完成了第二次【退化】——也就是苍耳所谓的【第二次血肉飞升】,苗水生很可能会失去人类形态,变成一只真真正正的【沙耶格丁】,那时候他脑子里多半连人性都没有了,只剩下兽性了。 这就是接受污血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啊……” 奥斯曼狄斯一只手搭在桌面上,翘着二郎腿,另一只手拿着牙签探向内部牙缝,一边摩挲,一边看着陈宴,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其实我感觉他现在的状态真就不错了,即没有退化成【沙耶格丁】,又保持了人类的形态,还得到了【沙耶格丁】的一部分能力。 虽然有些副作用,但也被【清醒梦】克服了。 只要他保持现在的状态别失控,能保持自己使用【清醒梦】的能力,就不怕什么人入侵他的脑袋。 这不就得了吗?还折腾什么啊! 人生短短几十年,即便他寿命长些,也不过一两百年罢了,忍忍不就过去了吗? 偏要去自己找麻烦!他这么一搞,别说一两百年了,怕是连一两年都活不到啦!”
奥斯曼狄斯用“我见过的这种人多了”的语气说完了这番话。 陈宴倒不这么认为,用很坚定的语气说道: “苍耳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奥斯曼狄斯换了根牙签: “那就不是咱们能管到的事了。”
陈宴看着他,顿了两秒,说道: “你上次问我,有没有梦到黑太阳。”
一说到这个,奥斯曼狄斯整个人都不好了,刚刚恢复了的情绪立马就拉胯起来: “突然说这个干嘛,多扫兴……” 他眼神混乱了两秒,忽然说道: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嗯?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奥斯曼狄斯目光低沉: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即便那东西是真的,我也不介意。”
他把黑日称为“那东西”。 他在说出这一小段话的时候,陈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重的“虚空”感——奥斯曼狄斯像是在提到“黑日”的一瞬间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陈宴继续追问,可这一次,奥斯曼狄斯却一句话都不在“黑日”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