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着脚的她踉跄跌入舞池之中,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抬头再看,眼前已经没了陈宴的身影。 视野之中充斥着舞动的躯体,聚集于此的游客们陷入了非正常的狂热气氛里,在刻意持续不断升调的伴奏中发出兴奋的嚎叫。 气氛愈演愈烈。 不知何时,荷尔蒙的味道在舞池中逸散开了,人群的密集程度助长了这刺鼻的味道,狂热的气氛蒙蔽了人们的内心,疯狂发生规律跃动的躯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迷失在即将达到至高点的狂热气氛之中。 游客们曾经是体面的官员、商人、手工业者、医生、教师…… 可现在的这一刻,他们只是野兽。 愿望注视着眼前发生的畸形的一切,心中焦急如焚。 陈宴到底在哪! 他也陷入这种非正常的状态了吗! 她嗅着空气中混杂交错的各种汗臭味,从中分辨出独属于陈宴那股弱的可怜的气息,咬牙挤开人群,朝着那股气息的方向前进着。 宴会厅中气氛热烈,宴会厅外的暴雨亦未停歇,降落于宴会厅“灰色苍穹”天花板顶上的暴雨已经完全看不出雨滴的形状了,似乎像是连暴雨也跟随着乐队升调的演奏而狂热起来。 当暴雨降落在灰色苍穹之上时,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一片“完整的水域”了。 ‘这雨不对劲……’ 愿望低下头,看着面前不远处被人群挤来挤去的陈宴,兴中恍然。 ‘这些人不对劲……’ 她猛然扭头看向舞池旁乐队所在的位置。 ‘这乐队不对劲!’ 她从人群舞动的躯体夹缝中得到了一丝可怜的视线,并因恍惚之间得到的一丁点视野而睁大了眼睛—— 之前西装革履坐在钢琴、定音鼓、单簧管和低音大提琴旁的乐队演奏者们和他们乐器一同不见了,原先乐队所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一台巨大的黑色管风琴。 那管风琴的前端足有五米多宽,其上一眼望去有400多根音管,将近30个风箱,高大而闪着亮银色金属光泽的音管看起来就像是组成了祭祀用的旗幡,其顶端甚至几乎接触到了宴会厅的灰色苍穹。 这样一台巨大的管风琴,按理说应该需要几十个人同时操作,才能进行演奏,但此时此刻,管风琴的键盘前只坐着一个孤单的、渺小的身影。 是那个女孩! 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似乎已经随同自己弹奏的乐曲一同陷入癫狂之中,她飞快的如同抽搐一般敲击着面前管风琴的琴键,身体也随着敲击而出现癫痫般的抖动。 ‘她在干什么?’ 愿望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女孩忽然扭过头来——她就那么坐在那里,身子没有扭转,只是脑袋扭了过来,朝着愿望一笑。 愿望依然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是模糊的,是一层又一层跃动着的浮点,是呈不规则频率和幅度跳动的像素块,是独立于现世之外虚无之中的一长串无序的数字! 愿望之所以知道她在笑,是因为构成她脸庞的浮点、数字和像素块组成了像极了笑脸的表情。 ‘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女孩的脑袋已经扭了回去。 女孩仰起头来,发出一声代表着“极度欢愉”的尖锐笑声,宴会厅中央舞池中的人们因此开始沸腾。 他们在浓郁的荷尔蒙味道中狂笑声着攻击身边的所有人,用拙劣但十分有效的动物一般的攻击姿态相互撕咬和拉扯着。 愿望被人群裹挟在场面混乱的舞池之中,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无法穿越这些已经陷入癫狂的肉体——这些人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了很微弱的超凡力量,成为了能够阻挡灵体的屏障。 是因为那古怪的曲子! 那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乐曲……是某种祈祷所用的吟唱吗?亦或是能够调动世界规则的箴言? 愿望被人群阻挡,甚至无法跟着人群的移动而随波逐流,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宴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完了。’ 她内心绝望。 很快,第一抹血腥出现了。 随即,舞池中的气氛被这一抹血腥推向巅峰。 从宴会厅顶上的灰色苍穹之外向宴会厅内看去,便能看到舞池之中有无数红色的花朵绽放开了,那些花朵生命力旺盛,于巨大管风琴的演奏声中疯狂摇摆,如同随声而舞。 片刻之后,数之不清的红色花朵融合在了一起。 一朵硕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宴会厅的花苞出现了。 血红色的花苞扎根在已经变成了血池的舞池中央,尚未绽开的血色花瓣在宴会厅天花板上旋转舞台灯各色灯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十分妖艳。 成为了舞者的游客们已经成了花苞的养料,侥幸未参加舞会的极个别幸存者们躲在自己的船舱里瑟瑟发抖。 他们不知道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持续不断回响于船舱、甲板和走道之间的惨叫声。 他们辨别不出那些若隐若现的惨叫声的来源,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些声音的主人已经成了游荡于船只中的亡魂。 除了管风琴的演奏声之外,一切都安静下来。 女孩从管风琴前消失了。 明明已经没了弹奏者,管风琴的琴键依然在自行弹奏着,优美而厚重的重低音回响在宴会厅中,回响在渡轮甲板之下的船舱之间,回响在刚刚死难的亡魂们耳边,回响在极个别幸存者的恐惧里。 琴声像是在发出礼赞。 赞美全然不同于这个世界之上任何物种的“新生命”的降临。 花苞开始绽放时,宴会厅的灰色苍穹之上已经被水流淹没——这一次并非暴雨,而是灰暗又深沉的海水——渡轮像是在管风琴的演奏声中沉没了。 如深海一般厚重的琴声持续不断。 在愈发美好的琴声中,在不知何故而暗淡下来的旋转舞台灯灯光之下,巨大的血色花苞开始了绽放。 黯淡的闪动的灯光之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浮现在花苞之中花蕊的位置。 那是一个女孩。 躺在无数尚未被消化的枯骨和血肉之上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