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贾母这次大寿,官中所有的银子都使尽了。 几处房租地租,要到九月份才有,因此有些周转不济。 偏偏没几天就要去南安王府送礼,宫里的贵妃娘娘那里也要准备重阳节礼,平时往来几个人家也要办红白之事,这一通算下来,起码还要二三千的银子。 若说二三百两,去各房支借倒是不难。 可这么多银子的缺口,却是十分难办。 王夫人了解情况后,就给出了个主意,让探春去找鸳鸯,请她把老太太一时用不着的金银首饰,偷偷地弄一箱子出来,然后去当铺押几千银子,把这个月先对付过去……等下个月收到银子了,再把老太太的东西赎回来。 探春倒也不意外,之前宫里的夏太监过来‘借’银子,不凑手的时候,就是王夫人用她的嫁妆去外面抵押的银子。 当然,太监借的银子,是不会还的。 只能等公账上有了银子,再去把自己的嫁妆赎回来。 如今贾琏废了,不管贾政愿不愿意,他都要和宫里打交道,毕竟凤藻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是他的亲女儿。 而王夫人也要用心接待宫里过来的那些打秋风的太监。 就像昨天,有一个周太监过来,张口就是一千两。 贾政反应稍微慢了些,他脸上就难看起来。 而今天下午又有夏太监指派的小太监过来,说他看中了一套房子,要借二百两,过一两日就还。 可惜说不两句,这小太监就改口到年底再还,和之前借的一千二百两一起还。 王夫人能怎么办,只能一面笑着让不用急着还,一面吩咐周瑞家的去外面典当嫁妆了。 也正因如此为难,林黛玉越发的不入王夫人眼中。 几日后。 贾政实在不堪家务琐事的烦扰,想着早点把贾宝玉教育成人,让他和以后的宝二奶奶来管家,因此就提前放话,说要考校他的进益,让他做好准备。 贾宝玉早把这些正经的学抛在脑后,此时再翻出来温习,只觉得内容太多,一晚上的时间根本就不够,愈发焦躁起来。 袭人、麝月等大丫头,也跟着他熬夜,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恰在这时,被贾宝玉改名为‘金星玻璃’的芳官,从后房门跑进来,说有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 寻找一番未果,贾宝玉心生一计,让丫鬟去传上夜的人起来一并寻找,又假装自己被吓坏了,并安排人去要安魂丸吃。 王夫人听了,不敢怠慢,一边探视儿子,一边吩咐上夜的人仔细搜查。 直闹到早上,也没能找出那个翻墙的人。 贾母、王夫人等想起那两个婆子的事,心情都不怎么好。 而探春也适时把园子里聚赌的事说了出来。 贾母批评她不知轻重,没有严管,又让林之孝家的这些女管事过来申饬了一顿,再让她们去盘查开赌的人。 一开始大家也抵赖,但还是有输了钱的把事情捅出来。 原来领头的,一个是林之孝的亲家,一个是园内厨房里的柳嫂的妹妹,还有一个是迎春的奶妈。 贾母大为光火,也不顾那些人的体面,当即命人烧了许多赌具,还把赌资没收、分给众人。 接着,她又吩咐把这三个领头的一人打四十大板,撵她们出园子,不许再进来。其余八个小头目,则是打二十大板,革三个月的月钱,再调到厕所工作。 最后,她又训了林之孝家的一顿,让这位女管家脸上无光。 而迎春坐在一边,也感觉特别没意思。 宝钗、探春这两个姐妹,也都明白这些奶妈一向嚣张,因此都起身为迎春说情。 贾母也是过来人,知道这种奶妈的可恶,自然不会责怪迎春。 但她却是要拿迎春的这个奶妈做个典型,教其他奶妈以后收敛一些。 宝钗等见贾母作了决定,自然不好再劝。 等贾母歇了,她们也就散去。 邢夫人去看了一下贾琏,出来后想着去园子里散心。 不料走到园门前,就遇见了贾母院里专门做粗活的傻大姐。 邢夫人见她方才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手上花红柳绿的东西,且看得十分入神,因此升出几分好奇之心,让她也拿给自己看一看。 傻大姐今天在园内掏促织虫的时候,意外捡到了一个绣春囊,却因她智力有些问题,不认识这种秽物,只觉得上面绣的是妖精打架,挺有趣儿。 这会子见邢夫人要看,她也就交了出去,希望这位大太太能给自己解惑。 然而邢夫人拿到手后,自己都下了一跳,哪敢告诉她实情?只吓了她一通,教她以后不许再提起这件事。 之后,邢夫人先去了迎春那里一趟,教育她要争气,不要被探春比下去。 可迎春性子软弱,又十分怕事,连惜春都不如,更不能和强硬的探春相比了。 倒是丫鬟绣橘很懂事,把过来请迎春去替奶妈求情的王住儿家的训了一通,说赎回她婆婆偷押出去的金凤钗是一回事,给她婆婆求情是另一回事,不能因为迎春不答应求情,你们就不去赎回金凤钗。 王住儿家的被绣橘这么一呛,也是无话可说,只好转移话题,说别的哥儿姐儿的奶妈也这样,又说邢岫烟住在这儿,让她们损失了三十两银子。 绣橘不等她说完,就气得啐了她一口,要和她算这三十两银子的假账。 迎春却怕事,说自己不要那金凤钗,让她们别吵。 绣橘气得哭了,她一向好好做事,可不想平白担了丢失金凤钗的过错。 司棋还有些病着,这时也只好勉强过来,帮绣橘对付那个王住儿家的。 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迎春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去看《太上感应篇》。 不一会儿,宝钗、探春等姐妹过来安慰迎春,却见老神在在地倚在床上看书,而她的两个丫鬟却和另一个女人在院子里打嘴仗。 探春问清缘由,当即给姐姐做了主,叫王住儿家的去把累丝金凤钗赎回来。 王住儿家的不敢不从。 *** 下午。 邢夫人让自己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把绣春囊送到王夫人那里,得知详细情况后,王夫人心里十分震怒,当即带着丫鬟去王熙凤的院子里找她。 王熙凤刚命平儿奉茶,就听王夫人喝道:“平儿出去!”
平儿见她神色凝重,忙带着另一个小丫头出去,然后将屋门紧闭,自己也坐在台矶上,不许其他人靠近。 王熙凤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难道自己偷人被发现了? 不对,如果自己和杨庆的好事被人发现,不可能只有王夫人一个人来…… 她正胡乱猜测着,却见王夫人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绣春囊扔在地上,含泪说道:“你瞧!”
王熙凤拾起来一看,脸上登时一片通红,想到那晚和杨庆、秦可卿两人,一起讨论并模仿自己的那些珍藏的荒唐事。 翻看了一遍,王熙凤问道:“太太是从哪里得来的?”
王夫人泪如雨下,颤声道:“我从哪里得来!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的摆在园里的山石上,被老太太的小丫头捡到,得亏你婆婆遇见,把它交给了我,若不然早被老太太发现了……我且问你,你怎么把这个东西遗在那里?”
王熙凤神色一变,解释道: “太太,我不敢瞒你说我没有这样的东西,只是这香袋做工粗糙,我即便年轻不庄重些,也断不会要这劳什子,此其一。 二者我从不会把这东西戴在身上到处走动,园子里姐妹多,若是拉拉扯扯的时候,掉出了这个东西,哪怕被奴才看到,我脸上也不好看。 三则论主子我是年轻媳妇,该有这样的东西,算起奴才来,比我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她们也经常进园子,焉知不是她们身上的? 四则除我常去园子里玩,太太那边也常带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都是年轻的侍妾。还有那边的珍大嫂子,她也常带佩凤、偕鸾等人来,又焉知不是她们的? 五则园内丫头多,不能保证她们个个都是正经人,或许有年纪大些的,知了人事,从外头得来的也未可知…… 这香袋确实不是我遗失的,那边的蓉哥媳妇,还有平儿,我也都可以下保,她们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太太请细想。”
王夫人听了这一通有理有据的解释,脸色稍霁,叹息一声道: “我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不会这般轻薄,我也是气急了,才拿话激你……但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 虽然心里这么想,王熙凤却也没有推脱,而是给她出了个主意,教她以查赌为由,把周瑞媳妇等几个口风紧的女管事安插到园子里,让她们暗暗查访。 王夫人采纳了这个意见,毕竟这事真的不能传出去。 如果传出去了,贾宝玉这个大观园里唯一的男人,首先就要坏了名声,其次则是那些姐姐妹妹。 就是元春的名声也要被波及到,因为是她下旨让弟弟住进自己的省亲别墅。 计议已定,王熙凤见王夫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叫平儿出去叫来几家关系很近的陪房,让她们听候吩咐。 偏这时又来了一个王善保家的,她是邢夫人的陪房,和之前那个费婆子一样,觉得园里的丫鬟们不大奉承自己,心里很是不自在,如今出了这等事,自然要借此机会发作一番。 因此挑唆了王夫人,等晚上关了园门、断了内外消息之后,再来个突然袭击,带人到各个丫头们房里搜寻。 王夫人应允,把这事交给了王善保家的。 又让王熙凤幸苦一下,也进去把把关。 王熙凤如今可不想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只是王夫人开口,她也不好拒绝。 晚上,贾母睡下之后。 抄检大观园正式开始。 首先是上夜的婆子屋里,她们过了那个年纪,屋里也就是平时昧下的蜡烛、灯油等物。 紧接着就是怡红院。 贾宝玉见一群人直扑外面丫鬟们住的屋子,便迎出门外,找到王熙凤询问缘由。 王熙凤没有告诉他真实情况,只是含糊其词的说丢了一件东西,又没人承认,只好各处查一查,去了大家的嫌疑。 王善保家的带人搜了一回,却是没找到,只能接着往潇湘馆而去。 路上,王熙凤教她不要去薛宝钗屋里抄检,王善保家的点头称是。 到了潇湘馆,又是一回翻箱倒柜,自然也查不出什么要紧的来。 之后就是秋爽斋。 探春早听到消息,让丫鬟们点灯开门,等人来查。 王熙凤却在半路开了小差,说她还有句话要交待林妹妹,让王善保家的先去。 王善保家的得了王夫人的命令,自然百无禁忌。 她素日虽然听过探春的名,却以为众人是因为没眼力、胆子小。她觉得一个姑娘家,又是庶出,肯定不可能那么强势……况且自己是邢夫人陪房,王夫人也另眼相看,何必怕她? 啪! 当王熙凤和林黛玉一起过来,正好就看到王善保家的挨了探春一个嘴巴子,差点就笑出了声。 探春又指着王善保家的鼻子一通训斥,说完就看见王熙凤和林黛玉两人走了进来。 她立即会意,知道今晚这事是王善保家的带头,跟王熙凤无关。 于是拉着王熙凤的手,叫她搜自己的身。 王熙凤自然不会动手,而是给她整理衣服,劝她不要生气。 王善保家的挨了打,又见探春性格刚强,只能在外面说些牢骚话,又被探春的丫鬟出去怼了一通,把老脸都丢尽了。 之后,林黛玉带着紫鹃回潇湘馆,王熙凤等人在没有惊动李纨的情况下,搜查了一下她的丫头,自然也是没有搜出什么来。 接下来,就是惜春那里。 经过一番搜查,也没能找到什么。 说起来,这还是杨庆做的好事。 原书中,惜春的丫鬟入画,藏了一大包金银锞子,一副玉带板子,还有一包男人的鞋袜。 这些是贾珍赏给她哥哥的,至于她哥哥办了什么好差事才能得这么多赏赐,为死者讳,就不说了,大家懂的都懂。 在贾珍死后,入画她哥哥没了那么多的经济来源,自然得把这些东西要回去,所以入画因此躲过了一劫。 最后,众人来到迎春的院子里。 在这里,王熙凤特意盯着王善保家的,看她会不会因为司棋是她的外孙女,就不好好查。 等她搜了司棋的箱子,若无其事地准备关上时,眼尖的周瑞家里迅速出手,从里面抓出一双男人的鞋袜,还有一个同心的如意,并一个红色的字帖。 别人不识字,但王熙凤认得。 在这张字帖上,潘又安除了问司棋能不能在园内相见,还说自己收到了她给的两个香袋,也回赠了一串香珠…… 王熙凤看到最后,不禁笑出了声。 王善保家的见到男人鞋袜就觉不妥,如今又看王熙凤这样的笑,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王熙凤先问了一下司棋的表弟为什么不姓王而姓潘,然后才把这封信朗诵了一遍。 王善保家的一听,登时又气又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周瑞家的为首的几个陪房,自然也是痛打落水狗,都来打趣她。 王善保家的没处撒气,只能打自己的老脸,边打边骂。 迎春的院子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次日,王熙凤带着儿子,去秦可卿那儿玩,夜里又把这件趣事告诉了杨庆。 杨庆的关注点却不在王善保家的这个小丑身上,也不在司棋和她那个及时跑路的表弟身上,而是略带讥讽道: “宝二爷就眼看着别人去林姑娘那里搜检?忒没担当了些,除了嘴上说喜欢,他又为林姑娘做了多少实事?在这件事上,光凭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能把他本身的无能掩盖掉。”
王熙凤和秦可卿面面相觑,她们尚是首次听杨庆这么评价贾宝玉。 “如果你是宝兄弟,你会怎么办?”
王熙凤好奇地问道。 “如果我是他……不是我说大话,只要我没有被卖到府里,没有遇见你们,我现在就已经是翰林院里的庶吉士了,到时把林姑娘娶回家又有何……难?”
杨庆话还没说完,就被两女一左一右的掐住了脸。 “你们别急啊,娶了林姑娘之后,我肯定要来府里请老太太的安,那时见了你们这两个小仙女,我也绝对会动心,然后想尽办法和你们勾搭……” 王熙凤轻哼一声,说道:“不要脸,谁和你勾搭了!”
秦可卿也笑着附和:“就是!就是!”